第21章

第21章

假如小嘰摘蓮蓬遇到了羨

第二日,藍忘機獨自一人下山了。

姑蘇至雲夢幾十里路,御劍比走路會快上許多,他行了幾個時辰方至集市街口,人群熙熙攘攘地在街巷裏鋪開,隔着老遠便可聽見吆喝叫賣聲,食攤飄散着煙火氣息。

他一身白衣佩劍,纖塵不染,與喧囂的周遭格格不入,市民見了這位世家公子都忙不迭地避開,他走了許久才詢問到一名忙着農事的老婦,問她離雲夢最近的蓮塘往哪裏走。

藍忘機順着婦人所指,步行了五六里路,沒成想再走幾步天邊灰雲滾滾,晴好的陽光已然藏匿了起來,飄落細細雨絲。

而眼前的景色已是一片接天蓮葉,綿延至無窮處,翠色不停在水波上浮動,細密的雨滴如珠貝在網狀脈序中翻滾,融成小流匯入蓮塘。

“嘭——”

傳來一聲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

藍忘機側身望去,岸邊一座竹屋,一名老翁穿了一身蓑笠,面色正愁苦地唉聲嘆氣、手忙腳亂支着棚,棚旁邊倒了一塌亂糟糟的竹制材料,扎捆好擱置的新鮮蓮蓬埋到了鬆軟的泥里,在雨水沖刷下不斷被洗凈,而後又有新的泥流覆蓋上來。

藍忘機靠近,駐足打量了一圈,大抵明白了這邊的土質過於鬆軟,置物架的重心本就不穩,若是蓮蓬負荷一壓,雨季時便很容易倒塌,這才造成了如今這番局面。他走到棚前,俯下身抬起雨棚頂的一角,三兩下就替老翁支好了棚,順便收拾了架。

老翁轉過身來,瞧着模樣俊秀的小公子,忙不迭道聲三聲謝,又問道:“小公子可是附近仙門世家的弟子?”

藍忘機搖了搖頭。

這附近的仙門世家自然指的是雲夢江氏。但云夢江氏素來都是一身紫衣,生性快意瀟洒,眼前這位氣質雅正斐然,又着的是白衣,也確不像雲夢的弟子,那就極有可能是尋到蓮花塢的客人。

老翁換了個說法說道:“小公子要去蓮花塢的話,在蓮湖的另一片水域,不在此處,你尋錯路啦。”

藍忘機道:“不是去蓮花塢。”

老翁道:“那是尋人?老夫在這蓮塘住了幾十年了,面孔熟的很,小公子不妨說一說,看有什麼能幫上你的。”

藍忘機搖了搖頭,如實道:“摘蓮蓬。”

老翁呃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面露難色,外頭雨勢滂霈,這雨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停。

雨棚本就粗製簡陋,好一會的功夫漏了不少水進來,湖風夾着雨絲,已經霧濕了藍忘機的箭袖輕袍,他搖搖頭道:“小公子還是回去換身衣裳的好,氣候多變,怕染風寒啊。”

藍忘機道:“我摘完便走。”

老翁道:“實在想吃蓮蓬的話,去街上買就是了,我這裏也多得很,小公子隨意挑,就當做贈禮酬謝給小公子吧。”

藍忘機道:“街邊的蓮蓬不帶莖。”

老翁聞言緩緩解釋道:“蓮蓬帶不帶莖吃起來沒什麼區別的。”

藍忘機道:“有。”

老翁嘆了口氣道:“唉,沒有的。”

藍忘機執拗道:“有。有人告訴我有。”

老翁笑着摸了把鬍子,道:“小公子還真是犟,這點上脾氣啊真是跟魏皮猴一模一樣。”

藍忘機聽到“魏”字一怔,道:“魏……?”雖然是實話,但後面那兩個字開口稍有些艱澀。

老翁道:“雲夢江氏的首席大弟子,心性跟皮猴似的,時常帶着一群小皮猴上趕着蓮塘里耍潑搗亂,偏偏又只吃帶莖的蓮蓬,我這一片蓮塘喲,遲早給他連根拔禿咯。”

藍忘機聞言指節攥了攥布料,垂眸緩緩地道:“頑劣。”

老翁哈哈了一聲,笑道:“倒也不盡然,小魏公子心性善良,雲夢蓮塘方圓幾里的人家多少都受過小公子的恩惠,只不過孩童心性,着實頑皮了些。”

藍忘機抬眸,清淺的眸子亮了幾分,問道:“從何說起?”

老翁抬手指了指這片蓮塘與竹屋,道:“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年紀大了,無妻無子,十幾畝的蓮塘管起來也力不從心。幾年前這裏因為淤泥層過厚,一場暴雨之後洪澇了,家盡被毀,還是小魏和小江兩位公子帶人來修葺的。後來每到冬春無雨的旱季,小魏公子都會帶人過來清淤,雖說時常會鬧一鬧,但也算晚年安生,不用再操心這種事咯。”

藍忘機點點頭,肯定道:“是為善舉。”

老翁繼續說道:“隔壁的李農戶,他們家的西瓜小魏公子也是常去光顧的。一開始總會在瓜地里發現些銀錢,我們這裏人啊民風淳樸,雖窮,但額外之財切記不可多貪,因此每月上報江宗主的時候就扣除小魏公子留下的那一份。後來小魏公子似是知道了,也不留銀錢了,時常會送一些小話本、耍貨吃食之類的小玩意兒給李農幼子,他們家至今就算瓜丟了也傻樂。”

藍忘機的眸中閃過一抹細碎的波光,道:“好善樂施。”

老翁哎了一聲,不斷說著魏無羨以及那雲夢江氏的一些事來,片刻后雨勢倒漸漸小了,碧空如洗,探出幾縷陽光,流水折射地蓮塘瑩亮。

老翁道:“小公子,天晴了,要採摘蓮蓬的話快去吧。船靠在案,自取便可。”

藍忘機點頭致謝,留下一帶銀錢便離開了。行至碼頭,嬉笑打鬧聲從遠處傳來,不絕於耳。藍忘機循聲一望,一群紫衣少年栽着小船掩映在層疊緊密的蓮湖中央,一群蓮葉挨肩擦頭地騷動着。

或許是因為他一身白衣在一片碧綠中過於顯眼,蓮湖中心遠遠地穿了一聲爽朗的聲音,笑意滿滿地喚他:

“藍湛——藍——湛——看這裏——看我看我——”

一名黑衣少年褲腳和袖口都高高挽了起來,白花花的手臂舉起來回揮動着,紅色的髮帶被湖風吹動飛舞,他身旁的紫衣少年們被他這一喚動作似乎都僵住了。

紫衣少年們似是嘰嘰喳喳了半天,最終被無情地趕到了其他小船上,沿着來時的路線返回了,而那名黑衣少年撐着竹篙獨自乘了一隻船往岸邊划來,許久不見,他的五官長開了些,輪廓愈發鋒利,黑曜石般的眼睛見到他時閃着光,含情的眉眼彎彎。

“藍湛!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你怎麼來突然雲夢了?姑蘇到雲夢那麼遠,你怎麼來的?”

方才魏無羨正與江澄帶着一眾師弟照例來蓮塘“摘”蓮蓬,老遠就見一名白衣勝雪,挺立如松的小仙君止於岸邊,一指寬的抹額飄帶飄啊飄的,飄的心裏驀地騰飛了幾隻鳥,連忙勸退了一眾師弟,自己劃了只小舟來接人。

藍忘機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神色淡淡的,道:“御劍。”

魏無羨“哦”了一聲:“是了,藍湛你御劍之術習的精湛,自然御劍是最快的。既然來了,來者是客!走啊我帶你去摘蓮蓬,剛下了場雨,天氣可好了,蓮蓬也好吃!”

藍忘機躑躅在原地,魏無羨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人往小舟上拖,被藍忘機面無表情地盯着那隻拽着的手半響,魏無羨嘻嘻一笑鬆開手,道:“好好好,知道你不與旁人碰觸,我不拉你就是了,藍湛你自己走。這湖裏的蓮蓬剛萌出來,挑蓮蓬可是一門學問,現在算是尋對人了,這片湖裏沒人比我更有經驗了!”

藍忘機掃了一眼鬆開的手,跨步上了魏無羨的小舟,問道:“如何挑?”

魏無羨撐着竹篙借力一推,小舟緩緩又向蓮湖中心駛去,笑道:“這蓮蓬自然是帶莖的比不帶莖的好吃,嫩的比老的好吃。現在嘛才到剛熟的季節,容易採摘到沒熟的。”他劃到一片荷葉里,俯身挨着密擠的葉簇,乾脆利落地捏着三寸莖身一折,細長的莖身便脆生生地斷了,一枝完完整整帶莖的蓮蓬便摘了下來。

“蓮蓬青褐色,蓮子和蓮蓬間微有裂痕,風吹果動,這就是熟蓮蓬啦。”他把摘下來的蓮蓬往藍忘機懷裏一扔:“給!藍湛接着!請你吃蓮蓬!”

見藍忘機穩穩把蓮蓬接住,又俯身去折下一隻,來來回回間,小船鼓囊囊地載滿了蓮蓬,藍忘機懷裏也捧着一堆,魏無羨倚在船頭,一隻腿滑在水面上蕩來蕩去,三兩下就撥了幾個蓮蓬,蓮子在嘴裏吧唧吧唧地嚼,如一隻囤積滿倉的小倉鼠。

他轉頭看了看藍忘機,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撥開翠綠的外衣,把顆粒飽滿的蓮子從蓬衣中剝出,再放入口中,吃的慢條斯理。

他支着腦袋側身問道:“嘿嘿,藍湛,好吃嗎?甜不甜?”

少年丰神俊朗,目勝星河,炎炎六月,汗濕的水珠稍稍蒙濕了額角的發,發間一抹紅繩垂落肩頸,笑吟吟地看着他,眼裏的期待爍爍,看的人心神顫動。

藍忘機垂眸,似是天過熱了,察覺自己耳根有些攀溫,細細咽下飽滿多汁的蓮子,嗓音低低地回應道:“很甜。”

魏無羨得意道:“甜吧!雲夢的蓮子可好吃了。藍湛,你說你,在雲深不知處的時候我邀請過你多少回,你就是不睬我,你倒好,一聲不吭地跑來雲夢也不跟我說。你說,我請你吃蓮子,你請我吃什麼?”

藍忘機聞言正色沉思了一會,似是在思索着姑蘇除了天子笑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請魏嬰的,魏無羨正要哈哈大笑,這個小古板分外認真地思考的樣子可愛極了,就聽他說道:“我……可以請你吃飯。”

魏無羨一怔愣,道:“啊?吃什麼,什麼飯?”他轉念一想,藍忘機家的飯?那一盅盅寡淡的湯湯水水的樣子從腦底里蹦出來,霎時間雞皮疙瘩都抖了出來,忙不迭地道:“你們家的飯還是算了,那草樹皮草根的,我多吃幾回都能遣送回天了!不過嘛,如果是藍二公子親手做的飯,我倒是可以賞臉一二噠。”

魏無羨見藍忘機又沉默,本想接着打趣他,沒成想耳邊輕飄飄地飄來一句“嗯”。

他豎起了耳朵一激靈,整個人從小舟上跳起來,震的小舟在水面上下浮沉了一下,雙手激動地抓着藍忘機的肩,把人前前後後晃了幾下,道:“藍湛你說什麼?你剛剛是不是同意了!我沒聽錯吧!你同意做飯?藍湛你會做飯?你竟然會做飯?你會做什麼?麻椒炒辣椒會做嗎?”

藍忘機聽見菜名蹙了一下眉頭,道:“嗯,不會做飯。”

“……呃”魏無羨道,“那你這是耍我玩呢?哈哈哈哈哈藍湛看不出來啊,你現在都會開玩——”

藍忘機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專註又認真,道:“可以學。”

“……”魏無羨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話語卡在喉間,從未見過這種神色的小古板,淺色的眸子裏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的臉龐,兩頰泛起兩抹飛紅,整個人有些呆愣愣的,咚、咚、咚的心跳聲竟然越跳越快,靜謐一片的蓮塘中響在自己的耳畔如雷貫耳。

“咘嚕。”

水面一點圓心,擴散開泛起一層層波紋,一隻紅尾魚在水面吐了個泡泡,轉瞬間又游移到更深的湖水,魏無羨回神驚叫了一聲,心虛似的趕忙推了推藍忘機,道:“藍湛!看!”

“瞧哥哥我給你捉來,帶回去晚上大補一頓。”

然後把蓮蓬們往藍忘機懷裏一塞,“撲通”一聲就下了水。

半響,湖面平靜,一絲水花都沒有浪開來,仿若剛剛沒有一個跳下水的人似的。藍忘機蹙眉在湖面上環視了一圈,他骨節分明的手按緊了身側的避塵,把蓮蓬擱置,站起身向四周喚了一聲:“魏嬰!”

斯須后,水面仍是一派平靜,繁簇的蓮花叢中如畫靜止,只有被風輕輕搖曳了幾下。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長長的睫羽顫了顫,聲線都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抖:“魏嬰!”

他正思索着解了外衣下湖,驀地從水下傳來一聲汩汩的聲音,似有什麼就要破開水面衝出來,藍忘機猛然回頭,急促道:“魏——”

“藍湛,看招!”

“撲通!——”

腳腕被一隻濕淋淋的手抓住,趔趄一步失去了重心,往水裏一個猛子扎了下去,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藍忘機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水,抓着魏無羨的衣袖探出水面來,他見魏無羨無事先是鬆了口氣,再看這人在水裏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淺如琉璃的眸子微微染上了一抹慍色,道:“你!”

只聽他用着爽朗的笑聲,道:“哈哈哈哈哈哈,藍湛你莫不是以為我——”

藍忘機咬了咬唇,吐出兩個字節:“無聊!”

魏無羨哈哈大笑:“我們雲夢人水性好的很,自小水裏長大的,能出什麼事兒啊!就套你這種小古板,一套一個準,哈哈哈哈哈——”

藍忘機悶哼一聲,雪白的腦門上青筋直跳,魏無羨覺得在藍忘機徹底暴怒拔劍捅他之前還能趁機再逗趣幾下小古板,看看他濕成落湯雞的樣子有多滑稽,然而事與願違,這一看反而是他被美顏暴擊了一頓。

小仙君跌了水,漆黑的髮絲滴着水,抹額尾巴也濕噠噠的垂在水中,但仍是容顏昳麗,出塵俊逸,初如濛濛隱山玉,漸如濯濯出水蓮,看的魏無羨目眩神暈,喃喃道:“哎藍湛,瞧你都這副模樣了,怎麼還能這麼好看……”

“……”藍忘機呼吸頓了一下,耳根一燙,側過身就要往小舟上爬,魏無羨一把抱住他的腰,制住他的行動,藍忘機低頭正要道一聲“放手”,就聽他說道:“既然都下來了就別上去了唄,走,哥哥帶你去捉魚去。”

藍忘機沒有掙開被他抓住的手,心中一道五味雜陳,鬼使神差般的隨他往湖裏游去,日頭過半,沉沉西移,船尾的小魚簍里活蹦亂跳,兩個人挨着肩躺平在小船上晾乾。

沉默了片刻,魏無羨轉頭道:“藍湛,去我們蓮花塢吃個飯吧?我跟你說我師姐的蓮藕排骨湯可好喝了,還有炒西瓜皮,嗯,蓮花塢的夜市也是極為熱鬧,酥烙糕、冰皮餅、糖葫蘆都很好吃的,保證你來了就不想走!”

藍忘機搖了搖頭,說道:“我該回去了。”

魏無羨鯉魚打挺般起身,手肘撐在船板上,側身看着藍忘機的臉,懇求道:“藍湛,你來都來了,不去逛逛多可惜呀。你留下來住在蓮花塢,我跟江叔叔說,讓你跟我睡,你要走第二日再啟程便是了,總之玩完了再走也不遲!”

藍忘機輕嘆了口氣,道:“我下山之事,未曾通報。”

魏無羨睜大了眼睛,心中似是有一隻球反反覆復滾來滾去,滾了半天,他終是磕巴了一下,幾分黯然道:“……那,也是,你們家家規那麼嚴,藍湛你還是早回去的好,萬一被發現了又要被藍老,先生一頓打。”

藍忘機坐起身,注視着魏無羨的眼睛,若是他頭上有一對耳朵,此刻一定蔫蔫耷拉了下去,他一字一頓道:“日後,再來便是。”

一對耳朵似又恢復了勃勃生機,星眸一亮,道:“真的?不騙我?”

藍忘機點頭,道:“嗯。不騙你。”

碧波之上,一葉小舟載着一黑一白兩位少年,黑衣少年用力地撲向白衣少年,俊俏冰冷的白衣少年紅着脖頸輕輕攥住了黑衣少年腰間的布料,這一次,竟是再沒像平日裏那樣推開他。

風拂過,叢叢淡紫搖曳不休,精緻篆雕的鏤花窗格透下層層光影,龍膽小築門前的木廊上放着一隻白玉瓶,瓶里盛着幾枝高高低低的蓮蓬。

玉瓶修長,蓮莖亦修長,姿態甚美。

燙金莊重的雲紋拜帖躺在旁邊,仍未乾涸的雋秀字跡被風漾出几絲墨痕。

“母親,帶莖的蓮蓬,確實比不帶莖的蓮蓬好吃。”

“你小子!又來偷蓮蓬!”

“哎喲別打了別打了!我鬆手,我鬆手!”

“剛剛藍湛在的時候這老頭怎麼沒來,藍湛一走就來打我……真是奇也,不行,下次藍湛來的時候還要把他騙來偷蓮蓬,讓他也感受一下老頭的棍法,噠噠噠,哈哈哈哈哈……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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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羨[陳情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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