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夜風疏冷,空氣潮濕,城市的建築在薄霧中顯出身形。露台上偶然停留幾隻鴿子,聽到有馬車經過的聲音,便撲騰着飛向遠處。車窗打開一會兒,羊毛大衣和頭髮上就凝結出水珠。
達西收回視線,用手撐着窗口,毫無起伏的音調,再度詢問出同一句話:“傑拉夫,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車夫傑拉夫揚起馬鞭,在馬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抽了一下,笑着道:“我想還得二十分鐘,達西先生。”
達西嘆了口氣,關上窗戶,疲倦地靠進柔軟的椅靠。漫長的舞會已經消耗掉他所有的熱情,他實在不明白,那些年輕人的精力怎麼會那樣豐沛,整整一個晚上也不覺得疲倦。
而他今晚,顯然讓那些小姐們感到不愉快,因為他寧願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也不願意開口邀請她們當中的一個去跳舞。
達西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他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那些滿口只有時髦的服裝、華麗的首飾,以及無聊且沒有營養的八卦的小姐。
一個女人必須精通音樂、唱歌、繪畫、舞蹈以及現代語言。她的儀錶步態、嗓音語調、談吐表情,都必須具備一種特質。除了這一切之外,她還應該有點真才實學,多讀些書,增長聰明才智。
這才是他心中的完美女人。
如果遇到這樣的女人,他一定會主動邀請她跳舞。
馬車突兀地停了下來,馬兒不安地嘶鳴,連帶着馬車也跟着搖晃了幾下。
達西拉開車窗,還未等他詢問狀況,車夫拉傑夫已經向他報告:“達西先生,前面有個暈倒的女人,擋住我們的去路。”
暈倒的女人?這又是什麼新花招?
達西有些鬱悶,自從他的身份在倫敦不是一個秘密之後,每天總有人想出五花八門的方法,意圖引起他的注意。
現在,他的襯衫上還有一個顯眼的口紅印,就是在舞會上,某個不小心跌到他懷裏的小姐,“不小心”蹭在他身上的。
“繞過去。”達西冷冷地說。
“恐怕不行,路太窄了。”
“……”達西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走到那個暈倒在路中央的女人身邊。
對方看上去十分凄慘,瘦弱的身體僅有一件單薄的衣裙保暖,上面沾滿了灰塵和污跡。淡金色的長發披散,遮住了她的面容,露在外面的一雙小腳,凍得通紅,看起來像是走了很遠的路,上面滿是水泡和傷痕。
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
“小姐,小姐?”達西蹲下來,喊了幾聲,那人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推了兩下,觸手溫度滾燙,很顯然是在發高燒。
“達西先生,要不我們換一條路走吧。這個女人來路不明,肯定是附近那個貧民區的居民,這麼晚還在大街上,說不定是個妓……”
“夠了,傑拉夫,把車上的毯子拿給我。不管她是什麼人,總不能看着她凍死在這裏。”
蘇芮漸漸恢復了一些意識,她又有了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好像身處洶湧的浪尖上,被拍得不停地晃。耳邊有個空靈的聲音在說話,說了什麼,她根本記不住。
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段連貫的記憶都沒有。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離她遠去。
蘇芮費力地抬起手,在空氣中一通亂抓,最終抓住了什麼,緊緊攥住,不肯鬆開。
“哎呀,達西先生,她抓住了你的衣服……”耳邊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尖銳刺耳。
接着是一個低沉的男聲:“……沒事……脫掉……她就交給你了,等她醒來,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
蘇芮聽得模模糊糊,只是本能的把她抓住的東西拖到懷中,緊緊抱住。
不知睡了多久,蘇芮艱難地睜開眼睛,光線刺眼,她的身體像是被灌了鉛,連手指都沉甸甸的抬不起來。視線模糊,眼前有個晃動的人影,正在給她擦汗。
“小姐,你終於醒啦?”一個雀躍的女聲傳入耳中,說著奇怪的語言,但是蘇芮又能聽得懂。
視線慢慢聚焦,眼前是一個頭髮捲曲,有點朝天鼻的厚嘴唇小姑娘,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完全陌生的面孔,讓蘇芮立馬生出戒備。
“你是誰?”蘇芮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又嘗試了幾次,還是沒有辦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原來你是個啞巴啊。”小姑娘有些遺憾地說,“真是可惜,你長得這麼漂亮,居然不會說話。”
“……”蘇芮放棄了掙扎,她懷疑自己是因為高燒,所以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沒等她繼續掙扎着比劃,小姑娘已經沖了出去。
房間恢復安靜,蘇芮開始打量周圍的裝飾,各種浮雕、油畫、窗帘、燭台……是很典型的歐式風格。但不知道為什麼,蘇芮總覺得怪異,好像自己不該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而是應該在另外一種更加古色古香,但仔細回想卻又十分模糊的環境。
那到底是什麼呢?
蘇芮想不起來,她只記得自己叫做伊麗莎白·威廉斯,今年十七歲。暈倒之前,她似乎是在街上迷路了,因為走了好久,又冷又餓,然後失去了意識。
蘇芮艱難地動了一下,這一動她忽然發現自己懷裏居然緊緊抱着一件風衣。黑色,羊絨,質地精良,寬大厚重。
是一件男人的風衣,上面還有好聞的熏香。
她隱約想起自己迷迷糊糊時聽到的聲音,似乎是有一位好心的紳士救了她。
“我得好好感謝他才行,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或許我就凍死在大街上了。”蘇芮想着。
吱嘎一聲。
房門從外面被人拉開,蘇芮循聲望去,是那個去而復返的厚嘴唇小姑娘,身邊還跟着一個看上去十分精明,穿着黑色的長裙,面無表情的中年婦人。
來人很瘦,略顯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盤成髮髻。眼睛細長,瞳仁窄小,細眉微微上挑,看着很不好相處。
“我聽蘇珊說,你是個啞巴?”婦人揚起下巴,目光有意無意掃過蘇芮的臉,落在她懷中的風衣上,略帶幾分不易察覺的鄙夷,“我是郊區宅邸的女管家,我姓布魯斯。不管你抱着什麼樣的目的接近達西先生,我都想要告訴你,不要痴人說夢了,達西夫人的頭銜,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可以。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達西先生心地善良,願意讓你養好病之後,給你一筆錢,送你離開。這幾天,你就好好地在此修養,有什麼需要,就告訴蘇珊。”
“……”蘇芮覺得這個布魯斯太太簡直莫名其妙,擺明了是把她當成狂蜂浪蝶。
可是她根本不認識那位救她的先生,甚至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對他也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而且她好歹也是讀得起女子學校的富家千金,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給她臉色看呢。
達西夫人的頭銜?她才不屑呢。她要讓布魯斯太太親眼看到,那位達西先生對她愛而不得痛苦萬分的畫面!
這個想法一出,蘇芮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明明不該是這種個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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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必須精通音樂、唱歌、繪畫、舞蹈以及現代語言。她的儀錶步態、嗓音語調、談吐表情,都必須具備一種特質。除了這一切之外,她還應該有點真才實學,多讀些書,增長聰明才智。(摘自原著《傲慢與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