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誕生
陰曆1999年末,我出生了,算來陽曆,正巧趕上被稱為千禧年,與國俱歡的2000年。
在這萬民歡慶的時刻,我的到來好似沒有那麼重要,就彷彿家裏有一隻小狗出生,只隨便養着就好——
我是個早產兒,滿打滿算正好八個月就來到這世上。
母親常和我講,彼時她腹痛難忍要生下我的時候,我父親還在二樓呼呼大睡,任憑她怎麼呼喚也不起身,甚至還嫌母親影響了他睡覺罵了數句。
最後是我的姥姥捧來早就準備的厚被,緊忙燒起涼炕,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燒熱的。
當時誰也沒想到,我會頑皮地,忽然想要探看這個世界。所以臘月里,冷炕冰涼未燒,我出生后第一時間感受到的就是這世間的冰冷,後悔般哇哇大哭,可也為時晚矣,無濟於事了。
現在想來,好像從出生時的景象就冥冥之中註定了我此生會身陷冰冷一般。
她們說我月齡太小,所以出生時腦袋不過鵝蛋大,手臂還沒手掌長,腹部太薄,內臟清晰可見。生怕我長不好夭折,所幸我姥當時是半個大夫,也是曾生育過四個孩子,經驗十足,將我養大成人,直至現在這個年歲。
但即便是養活了的孩子,也始終因為早產,滿臉都是褶皺,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脫了毛的耗子一樣醜陋。加之又身處一個大家庭,大姨家有個哥哥,二姨家有個姐姐,比我大了個三五歲,都長起身子來,靈氣又漂亮,是以沒什麼人會喜歡一個醜陋的孩子。
父親這邊,也就是我的爺奶。一通電話打過去報了我的出生,那邊是我奶奶的回話:“哦,是個女娃啊?”
然後便再沒了音信。
我的奶奶有些重男輕女,大抵是四五歲的時候我曾去過,她並未對我的到來有表示友好,這是我僅有的部分幼年記憶,或者說幼童對人心的敏感,總而言之,我形成了一種‘奶奶不喜歡我’的意識,以至於在後來很久,對於我的奶奶都會有一種隱匿的隔閡。
爺爺的確是對家裏的每個孩子都很愛護的,我記得小時候過年回老家,由於是在農村,成天就是菜熱了再吃,吃了再熱,熱了再吃——直至吃光或者不能再吃,便倒入門口拴着的狗的碗裏。就算再好吃的東西,也經不起這樣反覆下口,更何況是在過年時候,一個孩子的身上經歷。
我小時候過年還是很熱鬧的,一大家子人聚集在一起,什麼姨舅伴着我姥,坐在一張大圓桌上,菜上了十幾道或是二十來道。當時大人們總是叫着小孩先吃,因為小孩吃不下幾口就飽了,我們就下桌出屋去當院玩耍,大人們就能在屋裏煙霧繚繞,酒杯往來。屋內嘈雜喧嚷,屋外是我們摔炮、划炮、呲花、竄天猴什麼的,或是院裏有掃碼聚堆的積雪,便打起雪仗來。附近院落也總會此起彼伏地響起炮聲,或是煙花劃破天空的光亮。
那是我腦海中十分快活的一段記憶,在我大了幾歲后,由於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回首望去已經有十年未曾再歷了吧,且日子總是越過寂寞,越過越冷。
話說回去,正是由於在姥姥家裏過年的十分快活,且菜不會吃完再熱——人多,酒多,喝着嘮着,一宿基本上就吃差不多了。所以在爺奶家我總是熬不住這貧乏又反覆溜熱的飯菜,還吃不慣那不知為何一股奶油蛋糕味道的大米,不由得拉下小臉叫苦,爺爺就會不發一語,穿上衣服走出門。我便能透過土牆上留空做的窗子,看到他瘦小單薄的身影蹬上那款老舊自行車,一下一下地騎遠了。再看到他歸來的時候,就是他提溜着一袋子泡麵,內里或有些當時流行的奶制飲品、薯片之類的東西,我就會樂開了懷,甜甜地說著爺爺的好話。
那村莊離着最近的城鎮,騎着車子來回也要小半個時辰,寒冬臘月的,爺爺就因為我的貪嘴而騎着自行車奔波受凍,實在讓現在的我很是愧疚,可在那時,我是真的快樂,且十分喜愛爺爺。
再說說我姥家這邊的情況吧——我親姥爺對我姥姥不好,所以同他離婚了,他們有三個孩子,分別是我大姨、二姨、我的母親;後來遇上我后姥爺,同他又有了我小舅舅。
后姥爺是個大夫,我姥便也棄了開飯店的舊業同他一起經營了小診所,漸漸的,姥姥學會了一些醫術,能夠簡單地給人看病、打針、開方了。那時候,由於小縣城大夫很少,所以診所還是很火爆的,兩人每天忙的腳不沾地。這也是後來我母親早產後月子裏沒人照顧,致使她身體落下病根的原因之一。
后姥爺信奉基督教,總要做禮拜,是個虔誠的教徒。姥姥卻對此不甚相信。姥姥是窮苦出身,小時候上山砍柴還從山上摔了下去,從我記事以來她的腰就直不起來,但她是個要強的性格,凡事都要做到最好,認定了事在人為,所以我從來不覺得她的腰是彎的。
后姥爺和姥姥情投意合,但對待姥姥的孩子並不好。那時候大姨在親戚家住,家裏只剩下二姨和母親,以及兩個后姥爺家借宿的親戚。這兩個親戚暗地裏欺負二姨和母親,讓她們洗衣服,不給她們飯吃,一開始還是暗中欺負,後來察覺大人不管,便更是動起手來,時不時朝着我母親兩人撒氣。可憐兩個瘦小的女孩子,怎麼同兩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打鬥?只能不得不一邊心懷恨意,一邊洗衣做飯。
姥姥雖然知道這件事,但是我親姥爺曾經家暴於她,甚至將她打成重傷,還因為某些原因迫使我姥姥無法與他離婚,雖然最終姥姥逃過了他的魔爪,但還是在內心深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或許正因如此,才叫她在面對丈夫親戚欺負自家女兒時,不敢出聲,生怕破壞了現在美好的生活。
這的確是一種懦弱,但這種懦弱與姥姥是否要強無關,也同姥姥人品無關,這僅僅是一個人在受到傷害后,對於自身的一種正常保護。
簡而言之,這是我對待自己家庭背景的介紹,是一個很普通的孩子,也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