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按着趙柯然和方仲源的猜想,他們回來后就能收到不少的拜帖。
可現實給了他們一巴掌。
“真的一個都沒有?”趙柯然不死心的追着孫應詢問。
孫應沒遇過這種情況,被縣令追着問有沒有拜帖,他無助的看像方仲源,請求方老爺子幫忙。
方仲源嘆了口氣,罷了。年紀輕輕被派到這荒僻之地,一路風塵僕僕,除了胞弟之外只帶了個小廝。
趙家這個小郎君,怕是在這景陽縣立不起來。他老頭子也不能讓個娃娃頂在前頭,河東村這事就算了吧。人死如燈滅,只盼來世投個能吃飽飯的好胎。
“許是出城時被哪家見着了,這車馬早間便在城門過了明路。錢四那嗓子吼的誰聽不見?
有心的盯着方向看,便能猜出我們是去了河東村了。人精一樣的,怕是嗅到了味,不敢沾這事。
畢竟是個無底洞,能救一次,那能救第二次嘛?這一批能救,那第二批呢?第三批呢?”
方仲源的話讓趙柯然清醒了不少。是啊,救的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啊。可是,道理他都懂,但是系統不懂啊!他的任務就是要“救河東村”...
“縣丞,我想知道河東村為什麼會這樣?”
方仲源轉頭盯着趙柯然看了看。小縣令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也不想再去探究這少年郎想做什麼。
只是世間萬物量力而為,他希望對方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因為流民。”
“流民?縣府衙門沒有出面解嘛?怎會因流民成這樣了?”
方仲源冷哼了聲,“衙門?縣令大人不妨猜猜上任縣令在位幾年升遷的?他又遷去了哪裏?”
趙柯然猜不出,他搖了搖頭,“還請縣丞告知。”
方仲源無聲的嘆了口氣,他與一個孩子撒什麼氣,“上任縣令張世海,在位兩年便入了江南。豐縣那是個什麼地方?魚米之鄉,水道要地。
供他鋪路的除了景陽縣百姓的血肉外,便是那些流民。之前北丹西厥聯合攻打大元,大元連失三城。
三城中百姓一路逃難,規模巨大,去歲夏末有一部分逃到了景陽縣。
景陽城外聚集大量的流民,若是入城,對景陽會是巨大的打擊。
但景陽城中有各家世族盤踞,張世海若真的想要處理好流民這事,倒也不難。只是他捨不得在前面散錢,但他也要官聲。
先是假意施捨糧食,讓所有人看他的功德,再派人從流民中挑選出來幾人為他以後做戲。為了戲做全套,不露餡。便讓他的府兵將流民們趕往河東村,進行武力鎮壓。
若有逃者,格殺勿論。這長河的水,紅了好些日子。長河自此以後也多了個名字,叫黃泉。
可是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是張世海容納了上千的流民。而邊關各城只有景陽接納了流民。功績傳入鳳陽都城,天子耳中。他不是也得是了。”
趙柯然聽着方仲源的敘述,捏緊了拳頭,問道:“張世海選河東村是為如何?”
“這河東村的主家是許家,許家行善,從不欺壓鄉里,善名遠播,是個仁善之家。
本來許家與張世海沒什麼矛盾,巴結他張世海的那麼多,許家他也沒放在心上,兩家也算相安無事,可這變故就出在於新稅上。”
“新稅?”
“是,新稅。崇武年間,下頭收稅是收人丁稅。丁稅收的多,其中可操控的也多,百姓便得的少。新帝登基后念邊關征戰,便改了人丁稅統一隻收三成稅。
這定了量了,一眼就能看見。但各家大戶明面上是收三成稅,暗地裏是兩個加起來收。這百姓到手的米糧連自己都吃不飽,更別提養活家裏。
各家都這樣,交上去的稅暗裏沒定數。張世海也得了不少好處。但許家卻嚴格按着新稅去收,一副不願同流合污的樣子。
這許家有一子在軍中任職,官位不小。張世海怕這事情敗露,他明面上也動不了許家。只能背地裏用些手段,將流民趕去了河東村,許家的地盤上。
一開始流民被趕往河東村的時候,許家怕村人被搶,還派了家丁來護。可那些是餓瘋了的啊,逮着人都能啃,別提還有糧了。
有半數流民搶完了河東村便去搶許家,聽說最後是許家將軍帶着兵來才讓許家免於受難,得了口生息。
但河東村從那以後便成了流民聚集之地,留下的這些流民除一開始餓瘋了搶食吃外,也沒有再搶奪什麼。
這樣一來,許家即便有兵也不能無緣無故的來鎮壓,可張世海也不再管河東村。流民無人安置,河東村地無法耕種,許家養了河東村就要養流民,他們養不起,只能放棄河東村。
日子久了,本來的村人雖沒有辦法離開故土,和流民也一般無二了。
一個冬季,餓死不少,凍死不少。期間張世海怕他們大規模逃跑也殺了不少,張世海殺的時候,是連着原本河東村人一起殺。流民里有幾個身手好的救了不少人,許家當時也派了人來,張世海這才沒把人殺光了。
最後上千人活下不過百人,張世海先讓老天爺替他解決問題,然後自己做個善後。即便河東村還有人活着,那對景陽來說不過是多了上百個乞丐,這問題不就這樣解決了嘛?”
趙柯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情緒,生氣好像也沒有生氣。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般純粹的惡人。地獄的無常是碎了鏈子,鎖不住惡鬼,讓其得以禍害人間了嘛?
明明有這麼好的土地,明明沒有喪屍,沒有病毒,明明人類可以自由活動…
但一個壞了的官員,比喪屍和病毒要來得更加可怕。
“阿遠他們回來了!”
河東村的村民們一掃之前的恐懼,老幼婦孺也一個接着一個出了山洞。站在一起迎接着從景陽山上下來的一隊人馬。
領頭的是一個青年,破掉的衣衫下隱隱透露出充滿力量的線條。青年的五官俊逸不凡,但左臉上卻有一處猙獰的疤痕,破壞了那一份美感,增了些煞意。
青年本就不苟言笑,眉眼之間透着冷漠,那道疤更是讓人敬畏三尺。
可河東村的村民們卻如同看見了天神,他們不但沒有退避三舍,反而迎了上去。
“遠哥,此番可是有了新收穫?”守洞口的其中一人上前詢問。
霍遠尚未開口回答,便被後面的人搶了話去,“有的有的,遠哥上次埋的陷阱里有隻野豬哩!”
後頭的人跟了上來,洞口的人這才看清他們抬的是什麼,野豬,一整頭野豬啊!
景陽山下爆發出歡呼聲,似在慶祝着他們又可以平安活過今日。
“安娃子手裏提的啥?”王六叔眼睛尖,沒瞧那一大個豬,倒是瞧上了唯一隨隊打獵的霍安手裏的野雞。
霍安朝着霍遠的身後站了站,小小的孩子活像是霍遠的翻版,“這是爹給我抓的野雞。”
王六叔當然知道這是野雞,只是不知道這雞是公的還是母的,要是母的他看看能不能求求霍遠,雞下蛋的話給他一個,他想讓自家婆婆娘補一補。
最近老婆子總喊疼,具體的又說不上,就是疼。
王六叔正想問問是公是母,就被一個漢子打斷。正是之前趕走了趙柯然三的人,名叫杜有為。
“遠哥,今天村子裏來了人,說是新來的縣令。邊上站着的老頭確是這景陽的縣丞,想來不是騙人。
不過那自稱縣令的年紀瞧着忒小,又有些覺得不是真的。”
說了和沒說一樣。
霍遠神色未變,這世上甚少有令他變了臉色的事情,只問了來了幾人。
霍遠的聲音不像他的人,聲音聽着文雅悅耳,仿若佳釀,不飲自醉。可要是看上一眼說話的人,那便是有大大的落差。那一眼看過去,真分不清這西北的寒冬和霍遠到底哪個更冷一些。
“只有三個。”杜有為豎起三根手指,凍得直打哆嗦,“本來以為兵跟在後面,結果讓他們走,還真的走了。不過我見那一老一少湊一起咬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大謀劃在後面等着我們。
畢竟河東村這麼大塊地,許家不急,他們也該急着納稅了。我們這般佔着,定是討不了好,怕是又要走了。”
杜有為說的有理,不過霍遠卻並沒打算走,“走去哪裏?張世海當初敢那麼囂張,也是有原因的。他是第一道屏障,攔下了了你們,後面的城池就無後顧之憂。若是真的走,只有死路一條。”
杜有為打了個哆嗦,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他看着眼前遼闊的土地,心中升起無限的悲哀,天大地大,竟是沒有一處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可若那小娃真的是縣令,景陽縣衙真的要有動作,他們不逃又能怎樣?難不成…
打?
一想到這個念頭,杜有為連忙甩了甩腦袋。他之前橫歸橫,可那也是純嚇唬。對方要真執意上前,他怕是真不敢下手。
要真打了…天爺啊,這可是反叛啊!城外就有兵守着,他們一人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遠哥…你不是要…要…反…”
杜有為哆嗦着,話都說不全,那字像是殺符一般,怎麼都不敢說出來。
霍遠睨了他一眼,依舊面不改色,“過慮了。”
看着霍遠離去的背影,杜有為這心裏還是七上八下。雖然對方否認了,可他總覺得霍遠是真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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