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約一個半小時后，在安的公寓內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套整潔乾淨的衣裙的尼雅，終於坐在了餐桌邊開始吃早餐。飢腸轆轆的她，忍着狼吞虎咽的衝動，小口小口將餐盤中的豆子、土豆泥、培根和煎雞蛋全部吃完，最後將一大杯香濃的奶茶灌入腹中，感覺靈魂都出了竅，終於有了一種活着的實感。

蓮蓬頭、熱水管道、坐便馬桶、洗面池和水龍頭，在公寓盥洗室內看到這些熟悉的現代衛浴設備時，尼雅竟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至少……至少在這個世界，不用擔心成日裏面對排泄物，不知該在何處洗澡以至於身上長跳蚤的恐怖。據說，這些東西都是機械學會和一位衛生專家的貢獻。大約五十年前，一位名叫摩爾的有嚴重潔癖的醫生走上了從政之路，他先是成為了帝國衛生大臣，帶領帝國抗擊疫病成功，之後在極高的聲望下當選帝國的首相，並大力推進帝國衛生改造，二十年時間內，打造了伊斯羅廷完備的下水道體系，併發明各式各樣的衛浴設施，鼓勵全民勤洗澡，自此革命性地改變了整個帝國乃至世界的生活狀態。

但這些衛浴設施，只有一定家底的人才能享用，在原主尼雅的記憶里，她家仍然在河水中洗澡，嚴寒的冬季，兩周才會燒一次水擦身，仍然在用旱廁。

值得一提的是，尼雅終於從浴室的全身鏡中看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全貌。這是一個瘦高的女人，目測能有將近一米八的身高，臂腿頎長，但身軀瘦弱乃至於可見肋骨，胸脯平平看上去營養不良，但至少腰線很優美。怪不得她見到安的時候，覺得她身材有些矮，實際上是她自己身高很高。

這個女人的長相很美，至少從尼雅自己的審美來看極為出色，混血兒的面龐總是出類拔萃。她的皮膚蒼白但細膩平滑無斑痕，眉眼有東方美人眉目如畫的特質，纖長的黛眉下一雙漂亮的杏眼，但湛藍的眼眸卻又是西方人的典型特徵。挺翹的鼻樑下，一雙有些失色的薄唇，即便未曾刻意做表情，卻仍給人一種微微抿起的感覺，透着一股冷峻的氣息。她有一頭披散而下，長及腰背的黑色長發，微微蜷曲，赤/裸全身立在霧氣瀰漫的浴室鏡前，渾身透出一種阿芙洛狄忒夢幻泡沫般的美感，將尼雅自己都看呆了。

前世的她樣貌平平，個子也不高，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穿越到異世界會成為如此一位大美人。就是太瘦了，影響了整體美感，她需要多吃點，還需要鍛煉身體。前世的她可是個運動健身達人，身材健美，不希望看到自己瘦成這般模樣。

她吃飯的時候搜索了一下記憶，記憶中的尼雅並沒有什麼追求者，相反她在成長的過程中飽受欺凌，似乎除了安，她就沒什麼朋友。其他人都不喜歡她，辱罵她是怪胎。難道說她這個長相在這個世界其實並不吃香？還是說這世界的人都脫離了低級趣味，完全不會以貌取人了？她奇怪地歪了歪頭。

她洗澡、吃飯的這段時間，安與羅傑正在他們的卧室中私談，隔着門能聽到他們之間爆發了爭吵，但似乎沒多久，羅傑就被安給說服了。安開門出來時，恰好看到黑貓跳上尼雅的雙腿，團身趴下休憩，尼雅輕輕撫摸黑貓的一幕。她愣神片刻，感嘆了一句：

“打小我就覺得你有做女巫的潛質，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像了，這黑貓是哪兒來的？”

尼雅解釋道：“我從墓地醒來后它就一直跟着我，若不是它引開了守墓人，我恐怕也沒辦法不引人注意地從墓穴中爬出來。”

聽尼雅所說，後方走出來的羅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個身高一米八幾、滿面鬍鬚的男人十分懼怕這類事，與他愛好神秘學的妻子正相反。安卻十分興奮地問道：

“死亡的感覺是怎樣的，你記得嗎？”

“我怎麼會記得，那是一瞬間的事。我現在都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從煙囪上跳下來，對自己會復活這件事也是一頭霧水。我真是沒地方可去了，才會來找你。”尼雅苦笑道。

安回頭看了一眼丈夫，然後才對尼雅道：“你確實不能在南河鎮久留，這裏的人都認識你，你跳下煙囪自殺的事早就傳開了。現在你也不能回家，雖然喬治、凱特和班尼很可憐，但你確實已經是一個死人，也再也回不到他們身邊了。我之後會考慮給他們寫信，委婉告知他們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只要讓他們知道你還活着，在遠方生活着，他們會好受很多。我和羅傑商量了一下，羅傑今天值晚班，你就隨他坐最晚的一班蒸汽列車去伊斯羅廷。羅傑會先拍電報聯繫他在城裏開旅館的朋友，先為你安排住處。也許羅傑還能找到工作的門路，你需要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在伊斯羅廷安頓下來，這是最現實的事。”

“我認識一個送報紙的老頭子，三天前我還和他在車站酒吧喝酒，他說他做不動了，要考慮退休了。我可以將你引薦給他，也許你可以接替他的工作。”羅傑瓮聲瓮氣地說道。

尼雅露出笑容，感激道：“多謝你們的幫助，你們真是太善良了。”只要有工作，不管是什麼工作，她都接受，眼下的她必須為了生存抓住每一個機會。

安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尼雅身邊，湊近了神秘兮兮地說道：“你聽我的，安頓下來后，你就需要嘗試着尋找獵人團的所在了，他們極為神秘，隱藏在城市之中。但他們總有他們招募和集結的方式，你只要細心就一定能找到線索。”

“安，那都是傳說，你怎麼能當真呢？”羅傑在一旁無奈地說道。

安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別聽他的，他就是個榆木腦袋。我跟你說，不死人是眷者之中最為特殊的存在，長久以來一直流傳着這樣的說法，真正的眷者是不死人，他們從墳墓中蘇醒，獲得最為牢固的神明眷顧，他們的凡人之身在死亡后被替換為真正的聖體，如此便可走上神途。”

尼雅一頭霧水的問：“什麼是眷者？什麼獵人？”

“神主啊尼雅，你究竟忘了多少事。罷了罷了，我再費點口舌與你解釋一遍。咱們這個世界是存在真神的……”

“但神明不會無緣無故向人間展示力量，眷者只是教會的僕人，他們為教會做事。”這回輪到羅傑打斷安的話了。

“你閉嘴羅傑，你這個傻子，被教會欺騙了你都不知道。”安回頭斥了丈夫一句，羅傑無奈地攤手聳肩，決定不再和妻子鬥嘴，因為他真的鬥不過。

安繼續對尼雅道：“咱們這個世界是存在真神的，但真神從不現身，他們允許一部分特殊的人群運用他們的力量。這部分人被稱為眷者，意為蒙受神明眷顧的人。眷者都擁有一定的非凡力量，可以做到一些神奇的事。獵人都是眷者，他們的工作就是獵殺怪物。

你別這樣看我，我知道你一定會問怪物是什麼。早在霍姆因斯立國之前，乃至於更古老的無紀元時代，遍地都是怪物。這些怪物是從陰暗的深淵之中爬出的癲狂褻瀆之物，他們是黑暗時代的代表。因為五神的降臨，神光普照，眷者誕生，獵人也隨之誕生。是獵人清除了遍地的怪物，人們才能在這片土地之上建立起生存的家園。”

古老的獵人們至今仍在活動，他們還在開拓邊疆，探索世界的邊緣。你如果能成為獵人，將會得到極為優厚的待遇，異常崇高的地位。尼雅，你是眷者，復蘇的不死人，你復活回來難道只是為了在伊斯羅廷送報紙度日嗎？你不覺得你在浪費你接下來的人生嗎？你聽我的話，試着去尋找獵人團，不要去教會詢問，教會的宗旨是將獵人與普通民眾隔絕開，他們不會想讓民眾了解獵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尼雅經歷了魂穿異世界和死亡復生這樣的超自然事件，她此時看着安面上狂熱的神情，一定會認為她是個瘋子兼欺詐大師。但安是認真的，她發自內心地相信她自己所說的話，同時也熱切地希望尼雅會相信。

“你不會吃虧的尼雅，只是找一找獵人團，你不會吃虧的。”安反覆勸說著。

“好吧，安，我會去嘗試的。”尼雅妥協道。

“哦，你真是個瘋子……”一旁的羅傑小聲嘀咕了一句，被安狠狠剮了一眼。安站起身來，道：“我的父親是牧師，教會內部是什麼樣的，我才是最清楚的。羅傑，你早晚有一日會知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便無人相信，我還是會這樣說。”

“你父親他從未像你這般說出這樣的話。”羅傑道。

“哦，那當然，因為他被教會誓言綁縛，至死不能透露教會內部的秘密。”安道。

羅傑翻了個白眼，顯然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安說這樣的話。既然他有誓言綁縛，又怎麼會說給安知曉。這話簡直毫無邏輯，前後矛盾。

“11歲時的那件事，我並未完全忘卻，我還是會反覆夢見那件事，醒來后又忘得七七八八。以至於日常生活中也總會見到一些奇怪的幻像。十多年了我一直在嘗試尋找真相，回憶起那段丟失的記憶。尼雅，我們一起經歷過那樣的事，即便根本想不起來那是什麼事，但留給我們的恐懼記憶是共通的，你會明白我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們總要尋找我們曾經丟失過的東西……如今你獲得了機會，而我依然普通，我只能把我的執着託付給你，尼雅。”狂熱褪去，安的面龐上流露出些許迷惘與黯然，她的話讓尼雅動容。

是啊，難道我魂穿異世界，讓這具軀體死而復生，只是為了在伊斯羅廷做一個送報紙的小工嗎？我還想要回去，怎能在此坐以待斃，消磨一生。也許探索這個世界的秘密，分析自己穿越而來的原因，尋找回去的辦法，才是她最該去做的事，是她一切活動的終極目標。

她暗暗下定了決心，可腦海里卻又不可控制地突然浮現出昨夜墓園大門口那神秘女子的影像，她仍然在重複那一句勸告：

“不要聆聽囈語，不要好奇探尋……”

不知為何，尼雅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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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識：阿芙洛狄忒是希臘神話中代表愛與美與性的女神，同時因為誕生於海洋，也被奉為航海守護神。這位古希臘最美女神相信大家應當都知道。當古希臘神話傳入羅馬後，阿芙洛狄忒就被稱為了“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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