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子孫
白鴻羽笑得勉強,但是畢竟是自己重要的長輩,見到她平安無事,只是憔悴了許多,他還是鬆了口氣的。
“我不是白玉成。”白鴻羽對着老人道。
“不是玉成,難道說……小羽?”老人看起來有些恍惚,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有別的情緒在裏邊。
此時項君墨及時站了出來。
“白玉輝謀害太清仙宗的大恩人,並欺瞞多年,如今白鴻羽已經歸來,為當年的事情討回公道。”
說完,他上前兩步,將白鴻羽擋在身後,“若您現在方便,我們可以馬上救您出來。”
老人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見項君墨這麼說了,便愣愣地點頭,隨後目光一直追逐他的身後,想要多看看那個本以為已經去世的孩子,“小羽,是你嗎?小羽?”
“嗯,我沒死。”
有項君墨寬闊的背部擋着,白鴻羽忽地覺得放鬆了下來,甚至一瞬間閃過慶幸的念頭——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該露出一種怎樣的表情,去面對這位闊別已久的老人。
人心都是貪婪的,在得到了溫暖與寵愛之後,便會妄想着將一切都獨佔。但是老人早早讓他明白,他與她之間有隔閡,那個隔閡名為“白玉成”。
她想將自己培養成第二個白玉成,去重現她最大的驕傲,以此為前提,將資源與愛,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她是自己值得尊敬的長輩,是一直袒護自己的奶奶,但……終究還是心中有所排斥吧。
他微微低頭,剛好抵住了項君墨的背。他聞得到那個男人身上淡淡的氣息。像冰雪,又像松木,極淡極淡,會讓人覺得是錯覺。男人站得筆直,腳步沒有挪動過,似乎真的把自己當做了一堵牆,給白鴻羽擋去了壓力,偷得一些喘息的機會。
黎軒不知道太多前情,但對項仙長的神操作心中直呼厲害。
這是一點就通嗎?他竟然能看得出來大佬其實不想面對這個人,把大佬護在身後?看大佬的表現,他這是滿分操作啊!
“你……”
老人還想多說些什麼。但白鴻羽立刻道,“外邊已經亂成一團,這個環境也不適合久待,先把您救出來,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欄杆被輕鬆破壞,老人稍稍整理了下衣裝,便隨着他們出來。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要看看白鴻羽,但在項君墨的眼皮子底下,必然是不能如願的。好歹也是當過掌權的大家長,她也品得出來這個孩子是在避開自己。
是她傷了這個孩子。
當年的生日宴,在那孩子暴露是妖的時候,她本該保護他的。那是她大兒子唯一留下的血脈。可是那一刻,她遲疑了。
她大兒子的遺孤,白家未來的家主,能是一個妖修嗎?
因為遲疑,後面的結果便走向了她無法控制的方向。那個孩子被降妖木穿心而死,屍體直接被流放。而她,也因為精神瞬間衰敗下來,被強行“修養”。
白家變天了。
她萬萬沒想到,當年怎麼看都毫無迴轉餘地的小羽,竟然能復活歸來,而且……唉!
出來之後,杜文石基本上把殘局都收拾乾淨了。所有白家中人,無一例外都被收押了起來,等待之後的審問,為了防止出現其他的紕漏,他們甚至叫來一些歸屬於太清仙宗的勢力,把關押的地方圍了個水泄不通。
白家這事,可算是大熱鬧了。
一番事情折騰完,宮正青表示他要與山莊那邊聯繫,獨自行動。老人被送去了安排好的房間休息。她屢次提出想見白鴻羽,但都被回絕。
大鬧一番婚宴,又救人出來,處理其他的煩心事。雖然有太清仙宗的名頭在,已經擋住了很多來刺探的人或者勢力,白鴻羽還是得親自處理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
不知不覺,夜色降臨。宮正青那邊還沒有後續,白鴻羽也就乾脆把白家那群人晾着了。
不然憑什麼自己這邊連休息都沒有就要火急火燎地去盤問啊,他們有那麼大面子嗎?
事實上,當“復仇”這個目標本身已經完成的時候,白鴻羽已經沒有多大的執念了。或者說,他接下來想乾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拿出自己一直留着的降妖木,以牙還牙送給二叔。
這也是他拒絕見老人的原因。不管關係如何不好,正如白玉成是她的兒子那般,白玉輝也是她的兒子。
現在不動手,只是因為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從他們嘴裏挖出來而已。
白鴻羽也不挑地方,在一片混亂的白家宅院中,隨便挑了個有樹的院子待着休息。
不知不覺有人來到了這裏,從那令人不爽的氣息來看,是某個老熟人。
白鴻羽此時沒有與他吵架的心情。雖然一直以來幾乎都是他在單方面對着項君墨撒氣。
“方才的事……謝了。”白鴻羽感慨着,道,"明明見到了小時候一直維護着自己的長輩,該是一次感人的久別重逢,最後還是不上不下的呢。"
“她沒有變過,你自然也無需改變。”
“啊?”白鴻羽聽着這沒頭沒腦的話,有些壓抑,“你在說什麼?”
“她既然沒有改變,你也無需特意改變自己的態度。”項君墨道。
“……你這說得和知道她以前是個什麼模樣一樣。”
“我知道。”項君墨道,“當年你說過。”
逃離白家的小少爺,躲到了小乞丐的地盤上,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一股腦兒把心中的煩惱倒了出來。
外人眼裏,他身為白家家主遺孤,有當家主母護着,有親戚帶着,少家主的位置十分穩固,在武靖城這片地方,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紈絝。誰也不會相信他心中有不少煩惱,只當是孩童的胡言亂語。
白鴻羽自始至終都討厭一個影子,一個名為“白玉成”的影子。所有人都是因為他而對自己另眼相待,又因為他的離去,硬逼着記憶模糊的自己做出一副“緬懷先人”的姿態。
時間長了,白鴻羽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有過這樣一個爹,不然為什麼“他”總是那麼煩?他是那個人的兒子,卻不是那個人的複製品!他們連雙胞胎都不是!何談一模一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長輩們的態度已經將傷痕刻在了白鴻羽的心裏,偏偏白鴻羽找不到人可以傾訴——他們只會覺得是想太多了,一切正常,你不該不滿。
可是小乞丐不會這麼說,小乞丐只會聽,而後看他口渴了還會遞水。他問過小乞丐的態度,他一直都是,“你如果是這麼想的,那就照着自己的想法來。”
他不會否定自己,是個非常合格的聽眾。
“你還記得那些事?”白鴻羽訝異道,“我當你沒在聽,一股腦兒說完的。”
“你說的事,我都有聽,都記着。”項君墨在白鴻羽旁邊尋了個位置盤坐下來,“你也可以如當年那般,將心中煩悶說出來。”
“我要是再說我就是傻子。”白鴻羽道,“混……項君墨,當年和現在不一樣了。當年我是沒落家族的紈絝少爺,你是流落街邊的小乞丐。現在,我將成為破壞白家的元兇,你還是太清仙宗少宗主,哪裏能跟當年比?”
“為什麼不能?”
“你……算了,今天心情不錯,不和你爭。”白鴻羽上身後傾,往地上一趟,看着天空中的繁星,“在外漂泊的日子讓我學會了一些事。”
“什麼事?”
“要活下去最好不擇手段。想要達成目的,那便不能優柔寡斷。在我心中,這個白家,不過是一個挂念着白玉成輝煌的沒落勢力,現在我這個不肖子孫,還真得把他折騰沒!”
誠然,他大可以驅逐白玉輝,自己重新擔任白家家主。
但是,然後呢?
白家不過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地頭蛇,甚至能當地頭蛇還是多虧了“關照”。如今白家婚宴被他破壞,白家高層全部被聲討,可以說白家的名望一落千丈。
身為白家子弟,他就出了奶奶,理論上他應該接手白家,重振家族。
但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這麼多年的磨練,早就將他身上“白家”的標籤,磨得一乾二淨。
他學會了自私,學會了放縱自己。如今有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他為什麼不親自做白家的掘墓人呢?
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只要等宮正青那邊的調查結果出來就可以了。
“覺不覺得我的想法挺瘋狂的,比起白家的拯救者‘白玉成’,我更想直接把這個白家揚了。我是來報復的,不是回來收垃圾的。”
“這是很正常的想法,你並不想成為他人的替代品。”項君墨道,“那位老人可以送到浦蘿城那邊修養,其餘人等看情況處理。”
讓老人離開她大半輩子維護着的家族,離開熟悉的土地,前往另一個地方修養,這聽起來是很殘忍的。但是白鴻羽卻難得有種暢快感。
她三兒子也在那,也算團聚。
“項君墨,有時候我覺得你這人說話太惹人討厭了,但有時候又覺得,你是不是專挑我喜歡聽的話在說。”白鴻羽道,“就很矛盾。”
“我說的都是真實想法。”
“呵,少來,蠻荒之地第一生存法則,少聽信他人的話。”
白鴻羽咕噥着,遮住眼睛部分,似乎在閉目養神。項君墨看着他,將背上的劍取下,橫放在膝蓋間,閉目打坐,似乎是在無聲地陪伴。
與此同時,院子外。
“好可怕,稍微靠近一些就有這麼重的劍氣,師兄是成心不想讓我們過去啊!”
杜文石看着四周的凜然劍意,點點頭,“很久沒看見師兄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情況了。”
帶着湊熱鬧的心過來的兩人,只能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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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紅魚來說,白家雖然給予了他很多,但同時也是他壓力的來源。更別說在蠻荒之地摸爬滾打出來,他只相信自己,並且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活。
他對繼承白家本來就沒熱情,只當是被賦予的責任。然後二叔奪權,白家完全成了二叔的勢力,和自己沒關係了
所以他想趁此機會,打散白家,當然,家產是會帶走的,不會便宜其他人。
如果他選擇留下振興白家,那他只會是“白玉成第二”,而不是白鴻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