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陽道統，至此而絕

淬鍊鋒芒。這是淬鋒門的口號。在淬鋒門修行千餘年後，這句口號所代表的精神已經融入林永健的骨血精元，成為他的一部分。

以殺伐證道，直面死亡。

所以林永健毫無懼意。迎面飛來的死亡讓他鬥志昂揚，騰騰殺氣衝天而起。這一生中，他從未像這一刻般，距死亡如此之近，也從未像這一刻般，將九級築基的功力施展得如此淋漓盡致。

右手處一亮，一柄利劍已經握在掌中。雖然是無形的靈力凝聚而成，成形那一瞬還處於半虛半實的中間態，卻居然鏗然作響，聲如龍吟。

利劍迎向槍尖，劍尖綻放光華，像一顆孤星，在熊熊火光中亮起。雖然烈焰如熾，也遮蓋不住這一點明亮的星光。

長槍一頓。

星光也同時黯淡下去，像燃盡的燭火，最後一次閃爍，然後熄滅。

槍與劍，只一次相交。為了這一擊，林永健已將全身靈力消耗一空。神識正飛速吸取靈氣，三息之內便能煉化靈氣，生成新的靈力。

但長槍仍在向前，速度雖然稍緩，一息之內，也必將洞穿軀體。

靈力是修士的根本。耗盡靈力的修士不僅使不出任何法術，無異於凡人，連精神狀態都會大受影響，萎靡委頓。靈力充沛時，林永健無所畏懼，而現在，近在眼前的死亡讓他驚恐萬狀，讓他像個凡人一樣張嘴驚呼。

驚呼才到唇邊，突然打住。林永健看到，逼近眼前的白熱槍尖上，出現了幾道綠痕。綠痕才起便被高溫灼成焦痕，但更多的綠痕再次出現，佈滿槍尖，又再次化為焦痕，再次出現，更多，甚至向槍桿延伸，再次被灼成枯焦……

十分之一息內，綠與黑反覆出現，連連變化。又過了十分之一息，綠痕再現時，已經能看出形態，這是一根根綠色藤蔓，被燒灼炭化，又再次出現，更多，更粗，纏繞在槍尖槍柄，猛烈地拉拽着它。

一息、兩息、三息。長槍在密密麻麻的藤蔓包裹中掙扎向前，破網而出。雖然纏着一團團灼乾的枯藤，但槍尖閃亮，狠狠刺向林永健。

林永健鼓盪着新生的靈力，長劍揮起，格擋槍尖，讓它在自己眼前定住。

雪亮的劍光，熾熱的火光，還有無數新生藤蔓迸出的鬱郁綠光，三者攪成一個光團。緊接着，綠光大起，將整個光團染成青綠色。青綠包裹中，火光一跳，隨即煙消火滅，露出一桿平平常常的長槍。長槍才顯，忽地化為灰燼。

正在瘋狂生長的藤蔓平空消失。林永健循着那道靈力的痕迹望向場內。尹揚的青袍上片片焦痕，十分狼狽。一抬頭，正遇上林永健的視線，擠出個窘迫的笑臉，一撣衣襟，讓它煥然一新，這才道：“好劍法！”

面對這個千年的競爭對手——可恨的是總也競爭不過——林永健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抬手拱了拱。“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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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掌門方適之緩緩飛進場中。先深深彎腰，向己方死士殺身成仁處深施一禮。沒有屍體。靈力激發的烈焰一起，那具已經生機盡失的軀體便被焚燒盡凈。

禮畢之後，方適之繼續向前，來到五派這邊，那根致命長槍殺人之處。

長槍過處，雖只如驚鴻一現，但五派已是傷亡累累。兩名築基和十餘名羽士喪命，另有近二十人重傷。方掌門向隕命者行過大禮，又依次向傷者致意。五派高階修士也躬身還禮。

都是仙界同道，形勢又已經明朗，雙方的牌都亮在桌面上——這種情況下，惡形惡狀沒有任何意義。位列仙班，修行千百年，就算對陣廝殺，也不至於像塵世里當兵的那樣不顧體面。

行禮已畢，方適之面向五派，再次懇求。姿態比剛才更低，沒有半點拚命鬥狠、和你們同歸於盡的意思。有了驚心動魄的那一槍，任何狠話都不需要。

“……如蒙仙師們垂憐，我們立即空手上路，不帶一件身外之物，遠赴大虛無境，在虛無海中結廬思過……”

幾派首領大都心動。丟了仙山，沒了歷代積累的資源，放逐至絕境……到這一步，宗門等於滅絕。真人交辦的任務馬馬虎虎也算完成了。

非要把這些人一個個全抓起來，這有什麼意義？又不是下界俗世中人，彼此有什麼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世間哪怕血海深仇，跟無盡的歲月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華陽派還有十幾位築基修士。都像剛才那樣拼着一死，那還得了！

排雲嶺為首的修士高潭喝道：“方掌門當我們是三歲小兒嗎？大虛無境裏一無所有，你們靠什麼修行？不要說修行，去了那個死地，沒有傳送陣，無法溝通人世間的修仙門派，找誰給你們供奉吃喝？與其在那裏活活餓死，還不如在此處自己了斷。”

碧波洋的帶隊修士徐靜波冷笑道：“說出這種沒法兌現的話，可見存心矇騙過關。”

高潭又道：“這不是已經從大虛無境轉到虛無海了嗎？虛無海雖然風波險惡，但憑着華陽派諸位的本事，未必不能卧薪嘗膽，十萬年後捲土重來。”

這二人表面上話說得狠，其實是同意給華陽派留一條生路。華陽派會怎麼做，這些千年修行的智者一猜便中。說出這些話，就是讓方掌門分辯、自證。

方適之心裏稍寬，忙道：“我們這些人以有罪之身，遠赴絕地，哪裏還敢奢望俗世的供奉？一線生機，全在真人與五派仙師手中。要我們活，便隨意賜我們一點餬口的糧食、飲水；如果要我們死，只消切斷供應，我們便只能渴死、餓斃。”

神仙也要吃飯。結丹以下，雖入仙班，仍需要維持肉身，無法直接以天地靈氣為食。各仙門日常生活所需，都源於下界供奉它們的無數修仙世家。方適之所說，就是讓整個華陽派處於五派的絕對控制之下，讓五派可以徹底放心。

徐靜波道：“那你們后一輩的羽士又從哪裏來？日常所需由我們供應、傳送，這個不打緊。但斷了與下界的聯繫，沒了下面門派的鍊氣士羽化登仙，你們打算怎麼傳續道統？”

方掌門凄然道：“苟延殘喘之輩，還說什麼傳續道統。”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玦，用靈力托起，讓它在五派高階修士面前緩緩飛過，讓這些人感應上面的神識印記。“這是本派與下界的連心鎖。”

此物各派都有，只是名稱不同，有叫誓書的，有叫血脈之劵的。高階修士們十分熟悉，一看便知真偽。

飛了一圈后，玉玦重新回到方適之手中。

“各位仙師為證，”華陽派掌門方適之熱淚盈眶，“華陽道統，至此而絕！”將玉玦捏得粉碎。碎屑從指縫間散落，化為幾星光點，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