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老鼠藥
掌勺連問幾聲,無人答話。本該去送的那個早不知躲哪裏去了。
掌勺罵了幾句,手一指:“你去!”
狗剩還不敢答腔,直等掌勺動手打人、巴掌上身,這才連聲道:“我去我去。”
剛才不接話,是不敢相信這飛來的福氣。等到把那一筐吃的提在手裏,狗剩只覺身輕如燕,翅膀一拍便到了鎮守府地牢。
亢奮之下,怎麼來的、一路上有什麼,狗剩統統記不得,卻還記得那件大事。
才到個沒人地方,立即將隨身帶着的那一大包老鼠藥盡數傾在飯籃里,也不顧裏面是什麼,伸手進去抓勻。準備停當之後,再一步步走下地牢。
總算他在衙門混了那麼久,差役都認得他。當值的胡牢子只咕噥了一聲“怎麼是你”,便接過籃子。沒半點疑惑,拖着腳步,朝更下面走去。
狗剩大喜:大事已成。逃命也似拔腿便走。
才走幾步,轉念一想:真的大事已成?還是要親眼看着,這才放心。再說能看着那個仇人掙扎送命,豈不快哉。
狗剩躡手躡腳,雙手撐着兩邊牆壁,一路摸索,朝地牢下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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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牢裏的塗生經過這些日子將息,自覺又好了許多。他還忍痛將泥土從傷口掏出,細看肩窩上的窟窿,見裏面骨骼已經合攏,筋肉也開始生長,絲絲縷縷佈滿窟窿深處。
再過一個月,傷勢便能徹底痊癒。塗生心想,到那時便能奔赴玉門,接回小玉姐。
但在那之前,先要結清一筆賬目。
吳家父子,黃家父子,劉師爺。
還有那個趙大使。
我只是開荒種地,從未招惹過你們,沒動過你們一粒米、一口水。你們卻三番五次,一心要將我置於死地。明刀明槍贏不得我,又暗箭傷人,用根鐵鏈將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若留你們活着,對不起我流的那許多血,剜下的那許多肉。
你們若活着,我和小玉姐便過不了安生日子。
但塗生不是個急性子人,尤其是說到廝殺,更是要做到細緻周到。
既然孫子們要養着爺爺,我便安心養着。傷好了,力氣足了,這才能收拾了黑河。
不久就要送飯,塗生鑽出土坑,穿好棉袍,將那根鐵鏈搭在肩上做個樣子,然後坐在地上,只等吃飯。
他不知道泥土裏那些治癒光點,只是猜想這裏的泥巴對傷口有利,其實心中沒什麼把握。真正有把握的是:吃得越好,好得越快。所以每天盼着吃飯,汲取養分,讓身體儘快痊癒。
等了半天,早過了平時送飯時間,卻還不見飯來。直到餓得難受時,才聽到遠處響起腳步聲。
在這裏關了這麼久,一聽腳步就知道是哪個獄卒。
塗生等着腳步再近些,直到進了常人聽力能及範圍,這才叫道:“胡班頭,你偷我的飯吃也就罷了,怎麼還越吃越走得慢?難道是要等偷的飯化成了屎、沒了證據再來?”
胡牢子遠遠地罵道:“既然知道我要解便,還催什麼。你不要急,等我把它拌在你飼料里,香香甜甜餵給你吃。那時才叫五穀輪迴,在我這裏輪迴了,又去你那裏再輪迴一遍。”
說著說著,胡牢子走到柵欄門外,摸索着開門。
塗生耳力敏銳,聽見了胡牢子嘴裏的咀嚼之聲,“喂,你還真的偷吃。好歹是個牢子,偷犯人的,還要臉不要?”
當牢子的,向來要剋扣犯人伙食。這裏的剋扣指的是將飯錢中飽私囊,而非直接從犯人碗裏偷吃。畢竟犯人那口豬狗食,哪個當差的能咽得下去。
說牢子偷犯人的飯菜,那是差役們自己伙里罵人,說哪個同伴不長進,混得這般下賤。
雖然塗生的伙食不同於一般犯人,但也不過是差役同樣的飯菜,份量加大而已。看守的獄卒又都是才放下碗筷,誰會去偷吃他的。
只是今天放的是過年的肉菜,平時輕易吃不着的。胡牢子哪怕才吃過他自己那份,哪怕吃得再飽,也要儘力再塞些下肚。
不料被這個賊囚聽見了。胡牢子臉上有些發熱,硬着頭皮罵道:“什麼偷吃?老爺是檢查有無夾帶。嘿嘿,竟被我發現夾帶了這麼大一塊豬腿!”
特意加力咀嚼,吧嗒作響,“你放心,還給你剩了老大一根凈骨頭在那裏。”一邊說,一邊打開鐵柵牢門,“退後。待老爺放飯。”
胡牢子一件件放下碗筷,嘴裏數着數:“一、二。嘿,兩大碗,撐不死你個賊囚。筷子,一根,兩根。吃完少了我一件,教你知道厲害。”退出牢房,重新鎖好牢門,坐在門外那個杌凳上消食。
塗生看得清楚,一碗是米飯混了些小菜,還有一碗本來是肉,卻只剩了根骨頭帶着些筋。塗生罵道:“還我少你一件,分明是你少了我一碗。”
罵歸罵,骨頭還是要啃。塗生先咬一口殘留的肉筋,嚼了兩下,忽然停住,且不下咽,只在嘴裏細細分辨。
卻辨不出什麼。
這一頓飯菜裏面,都被狗剩下了鼠藥。須知老鼠味覺最靈,比一般的動物敏銳得多,所以毒殺老鼠的藥物定要做到絕無異味,才能生效。
塗生是天兵出身,知覺遠超常人,但若單論味覺,再強也強不過老鼠。連老鼠都嘗不出來的毒藥,他怎麼會起了疑心?
這是因為修仙宗門在為天兵煉體之時,除了使其高大強壯,還特意用上界仙門傳授的法術強化這具軀殼的防護,比如受創之後容易恢復,等等。
每個天兵都是修仙宗門費了大力氣才打造成功,如此昂貴的軀體,豈能輕易損壞、不堪再用?
不易中毒也是防護之一。哪怕毒物無色無味,天兵的軀體也會本能地產生排斥。當然,這隻限於紅塵世間的尋常之毒。若是出自術士之手的奇毒,不僅異態千變萬化,連原理都各不相同,豈能預先便防護周全。
狗剩的老鼠藥當然跟術士全無關係。塗生才一入口,便覺不對。雖然分辨不出異樣,還是吐了出來,不肯吃了。又提着小心,嘗了嘗另一碗飯菜,仍是那種異樣、不對勁的感覺。
天兵教頭們反覆強調:相信本能。
這頓飯里有鬼,吃不得。
胡牢子卻已經吃過。
塗生偷眼看門外,胡牢子並無異樣。
難道他是裝着偷吃,讓我放心?塗生正想着,外面杌凳上的胡牢子忽然“哎喲”一聲,
“肚子痛。剛才硬撐下去那塊豬腿,怕是脹壞了肚子。”
胡牢子手忙腳亂解褲子要拉屎,沒等解開,猛地一彎腰,弓成個蝦米,雙手抱着肚子,痛呼出聲:“啊!”
第二聲呼痛時,胡牢子已支撐不住,倒在地下亂翻亂滾,慘叫連連,隨着叫聲,嘴裏一陣陣噴出白沫。
這胡牢子和塗生一個是獄卒一個是犯人,沒甚交情。但快一年時間天天見面,總是個熟人。塗生湊到鐵柵門邊,正想做點什麼幫他一把,突然身體一僵,側耳傾聽。
一聲連一聲的號叫聲中,混雜進了一點異響。
這裏深處地下,再怎麼折騰,地面之上也絕聽不見。地上的聲音也同樣傳不下來。至於地牢和伸向地下的走道里的種種動靜,塗生聽了一年,熟得不能再熟。
這個聲音不是老鼠的吱吱聲,也不是爬蟲的窸窣聲。
又近了些。腳步聲。
不是聽熟了的獄卒。也絕非別的差役。
差役下到這個地牢,那是開工來了。世上有誰情願開工呢,何況是這種地方?都是滿心不情願,一步步拖拖拉拉。
這個腳步聲卻不一樣。在地上一點點蹭着走,這是從沒來過又沒個燈火照亮,看不清腳步。但聽那聲音,在地下蹭兩下,又趕快提起腳來,彷彿生怕弄出動靜。
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分明是不懷好意。
塗生又聽一陣,沒燒毀的那半張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聽那個進兩步退一步的聲音,來的是個膽小鬼無疑,且又不知道下面的路徑。
就這樣還敢下來害我?
這不是害我,是給我當幫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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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面烏漆麻黑,伸手不見五指。幸好走道十分狹窄(牢裏哪有寬敞走道),狗剩雙手張開,撐着兩邊牆壁,腳下戰戰兢兢,聽着前面慘叫聲指路,一步步走過去。
慘叫聲越來越近,卻突然中斷。幸好前面有了點燈光,雖然若有若無,總算讓狗剩知道朝哪裏邁步。又走幾步,腳下一絆,滾倒在地。
狗剩嚇得雙手亂舞,撞到那個將他絆倒之物。原來不過是個杌凳。
才放下心來往前走,腳下又是一絆,又摔了一跤,倒在個軟東西上。狗剩才想撐地起身,手下竟圓滾滾的,摸到個人頭。
狗剩這一驚非同小可,尖叫一聲,跳將起來。這時眼睛已能藉著那點似有似無的燈光看見些許,只見地下黑乎乎一堆,不知是什麼東西。
狗剩正想跑,忽然間驚喜交加,湊近些看,果不其然,倒卧在地下的,分明是一個人。
“你、你若沒死,你你你起來,和你說話。”狗剩等了一會,“這定是死了。好,你個狗賊,敢和三爺作對。有本事你你你便起來!”
(黑影中的牢房裏,塗生心頭一震:三爺?顧三爺?塗生屏住呼吸,朝黑影更深處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