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塗生堅決否認
李頭兒急叫:“他還枷着手,快殺了此人!”
換了吳曉義在這裏,斷不會犯這個錯誤。一見這個煞神脫困,當即逃命,哪裏還會上前拚鬥。這些差役沒吃過他吃過的苦,也就沒學到他學到的乖。到這時候,非但不逃,竟還挺着腰刀桿棒,直直地沖將過來。
塗生雙手套在枷孔里無法行動,只把肩膀一側,將那面五十斤重鐵枷居高臨下,劈在沖得最快的差役頭上,將那顆人頭砸得粉碎,宛如砸碎了一個西瓜。
其他人還沒看清,兀自衝來。只見鐵枷又一次晃動,砸在一名差役的腰刀上,將腰刀砸得彎成個曲尺,曲尺尖戳進咽喉,將整條脖子割開,幾乎切下了腦袋。
直到塗生將第三個衝來的李頭兒一腳踢死,剩下的幾個才驚叫一聲,掉頭四散逃竄。
塗生也不追趕,只走到張經辦身旁,低頭彎腰,將那面滴滴嗒嗒淌着鮮血腦漿的鐵枷伸到面前。
張毛兒抖得如同雨打枯葉。這時的哆嗦乃是純而又純的真情實感,沒半點偽飾。待打開枷鎖,張毛兒顫聲道:“好漢,爺爺……”
塗生道:“放心,說了不傷你。”又看着在地上半癱半坐的劉師爺,“但我沒說不傷你性命。”
劉師爺在泥漿里滾成了泥豬,正捂着肩膀抽泣,聽了這一句,像挨了晴天霹靂一般:“爺爺啊……”
“要想活命,那便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一句話不老實,我便殺了你。”
塗生稍想了想,問道:“我聽差役們說,顧莊主要將顧小姐嫁進玉門。這玉門是什麼來頭?還有這家人怎麼要選妃,難道是曹國國君?”
白玉門在曹國名聲赫赫,無人不知。白家的傳奇故事,曹國人從小聽到老。但塗生並非曹國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國人。
最早的記憶便是在山陽宗屬下的天兵中服役。山陽宗又遠在大分水嶺的另一側,遠在天邊。所以塗生竟不知道這個白玉門,登仙門。
劉師爺連忙回答,旁邊的張經辦隨時補充。又將白圭公子選妃之事說了一遍。
嘩嘩的雨聲中似乎有別的聲音,塗生側頭傾聽。又伏在地下,耳朵貼地聽了一會。
馬蹄聲,只有數騎。
塗生不願惹事,本該避開,但他還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問。
“顧小姐是願意呢,還是不願意?”
劉師爺哆嗦着不敢說,塗生喝道:“快說!”又加了一句,“你儘管說,只要是實,我不怪你。”
劉師爺仍不敢說。張毛兒怕塗生髮作,忙道:“顧大郎莫怪。能嫁入玉門,普天下的女子,沒有誰不願意的。”
張毛兒開了頭,劉師爺這才壯起膽子,從事情由來,到向黑河放飛信鴿,再到符鳥、星光回報,統統說了一遍。因為怕得厲害,連他在其中推波助瀾,都未敢隱瞞。
塗生看劉師爺的神態,知道是實。心中不由得一片冰冷。“暗算害我的事,顧小姐知道么?”
劉師爺馬上搖頭,“絕不知情,顧莊主還生怕被小姐知道哩。”
塗生揪得緊緊的心臟這才稍鬆動了些,頭腦也有餘力思索,細細地捋着劉師爺說的經過。
馬蹄聲近。連張毛兒都偏過耳朵,聽到了點動靜。
塗生想到了幾處關鍵,正要和劉師爺核對。小玉姐的事,比來的那幾騎要緊得多。
“符鳥飛到之前,顧小姐並不知道此事?”
劉師爺知無不言。說著說著,連他都聽見了雨中的馬蹄聲。
“符鳥來時,顧莊主告訴了小姐,小姐說了什麼?”
大雨中衝出四騎,踏得地下泥漿飛濺。
“哪裏來的強盜,敢在這裏劫道殺人!”
翻倒的囚車,斃命的差役。可不是個盜匪殺人現場。更不用說還在逼供……
“劉師爺!”一個騎士忽地大叫,“好大膽賊子,還不快放開我家師爺!”一邊吆喝,一邊齊刷刷拔出馬刀,準備縱馬衝殺。
張毛兒突然跳起來,朝騎士奔去。塗生也不攔他,只顧審問劉師爺。
那幾人認出了張毛兒。“張經辦!”
“張經辦這邊來,去我馬後。”
張毛兒卻攔在馬前。“去不得,你們去不得!你們只要過去,白白送死不說,必定害了師爺性命。”
不問可知,這幾個都是黑河鎮守黃國輝的手下。劉師爺不由自主向那邊覷看,塗生喝道:“你看什麼?那幾個人能救了你去?快說小姐當時說了什麼!”
劉師爺胸中湧起的希望被塗生這句話一戳,噗的破滅。就憑着寥寥四個人,哪裏奈何得了塗生。張毛兒攔住不讓過來,便是為此。塗生不理睬這幾人,同樣是這個緣故。
“什麼小姐說什麼?”劉師爺顫顫巍巍地問。
塗生知道是嚇糊塗了,只得耐住性子,重問一遍。“符鳥來時,顧莊主不是將玉門之事告訴小姐了么,小姐當時說了什麼?”
劉師爺啊啊了一陣,終於接上了話頭,顛三倒四說了起來。正說著,只聽那邊“吱”的一聲尖嘯,一個騎士向天上射出一枝響箭,嚇得劉師爺一抖。
“說啊,接著說。”塗生催促道,同時細聽遠處,沒什麼動靜。
這枝響箭當然是召喚援兵,但塗生覺得,若來的人少,他就算打不贏,也不愁走不脫。若來的人多,他早早便能聽到動靜,那時再逃也來得及。
劉師爺正講到關鍵處,塗生怎麼捨得走。
“她只問了那兩句?就是說,顧小姐並未答應要嫁。”
劉師爺既要回憶當時情形,又想着是否真有救兵要來,真來了時若和這人廝殺,會不會反而傷了自己性命。種種念頭在頭腦中紛至沓來,哪裏能回答塗生的問題。“啊,啊,這個……”
倒是和騎士站到一起的張經辦,因為拉開了一段距離,心定了許多,遠遠聽見塗生的話,他在那邊大聲回答:“顧大郎,你也須講些道理,莫再逼迫我家老爺。顧小姐怎麼可能不答應。老爺休慌,小的就在這裏……”
塗生惱怒道:“顧小姐明明從未答應,你們憑什麼一口咬定她願嫁?她拿那面鏡子之前未曾答應,拿起鏡子時,我已進了房間,難道是那時告訴你劉師爺的?說!”
劉文泉慌忙搖頭。
塗生不依不饒,追問道:“那天之後呢?她什麼時候答應的?快說,但有一句謊言,我都聽得出來。那時要你好看。”
劉師爺戰戰兢兢地說:“小人句句是實。只是、只是,壯士啊,那天之後,顧莊主天天說起這件事,從未有一次說過小姐不肯。這豈不是……”
塗生得意地高聲道:“這豈不是證明小姐絕無此意,都只是顧老……顧莊主怎樣說怎樣說。不用說了,分明是那、那老狗強逼!”本來因為小玉姐的緣故,不願對顧三爺無禮,終於還是忍不住叫了聲老狗。頓覺吐了一口惡氣般暢快。
“小玉姐最孝順不過,定是被她爹娘尋死覓活,這才……”
“一派胡言,自欺欺人。”一輛馬車從雨中輕輕駛出,“我在顧庄親眼看着顧小姐喜氣洋洋,顧老爹歡天喜地。哪有半分不情願的樣子。只有顧大娘哭了一場。那是捨不得女兒出嫁,絕非不情不願。”
“出嫁”這兩個字像在塗生頭頂炸了個驚雷。“什麼?小玉姐嫁人了?你胡說,胡說!是什麼人放屁,還不給我滾出來!”
狂怒之下,塗生沒有注意到那輛馬車的蹊蹺。
拉車的那匹馬高大神俊,通體雪白,全身上下沒半點瑕疵。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匹馬是木頭雕刻而成,雖然巧奪天工,栩栩如生,但它依舊是匹木頭馬。
木馬居然能夠拉車!而且行駛極快,就是四匹真正的駿馬來拉,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訣竅便是,這輛車連同那匹木馬,四輪與四蹄皆未落地。雖然和地面離得極近,不細看的話,很容易誤以為馬蹄踏地,四輪在地上滾動。其實不然。這輛馬車,竟是在離地一寸的高度御空滑行。
既然沒有觸及地面,馬車行駛時於是悄然無聲。以塗生的耳力,都沒聽到一絲動靜。
車子高大軒敞,氣派非凡,門窗和車廂各處鑲珠嵌寶,裝點着種種木刻花草、紋樣,富麗堂皇。硬要挑毛病的話,便是這輛車如此裝飾,更宜於年輕女子乘用。
而推開車門下來的,既非女子,也不年輕,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
一見這老者,張經辦一頭撲倒在地,哪管地上泥漿污穢,連連叩首。那四名騎士也滾鞍下馬,倒地便拜。“趙大使!”
跪在塗生身旁的劉師爺更像發了狂症一般,全不顧脖子上的傷勢,跳起來向那邊嘶聲哭喊:“趙大使救命、救命!學生劉文泉,學生劉文泉啊!”
塗生也在怒吼:“老賊是嫌活得太久了?再敢污衊小玉姐一句試試,我把你……什麼,你就是那個趙大使?你叫什麼名字?”
趙大使不慌不忙撐起一把雨傘。張經辦連滾帶爬,搶上去幫着打傘,卻被老者大袖一擋,張經辦已到身邊,卻戛然而止,像中了定身法一般,半步也不敢上前。
“是我。從玉門來,替白家辦事。有白玉門在上頭,區區姓名實在不值得一提,叫我趙大使便好。”
這話看似謙卑,賤名不足掛齒,實則極其傲慢。老者的舉止神態也和謙卑毫不沾邊,倨傲到了極點。
但放眼整個曹國,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這個態度有任何問題。玉門白家,白玉門,代表它的人,當然應該有君臨天下、俯瞰眾生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