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謝懷
晚間的時候,姜幻來找陸玖用膳,明顯感覺到他心情好了不少,她將一塊雞肉送進嘴裏,“看來王爺憂心的問題解決了。”
陸玖嗯了聲,眉目間的喜色異常明顯,“事情很順利,杜明衛的確很敬重這個救命恩人,這些年謝大人在河西,也多虧他時常照顧探望。”
謝懷其實有兒有女,為蒼國奉獻了一輩子,朝廷在他告老還鄉之時給他安排了非常好的地方頤養天年,但他惦念亡妻,謝絕了朝廷的好意,也拒絕了和兒子一起留在京城的請求,選擇一個人來到和亡妻居住多年的舊居,孤獨終老。
姜幻咕噥着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嗯了聲,“那王爺打算什麼時候見他。”
陸玖看她一眼,“明天。”
翌日一早
陸玖吃過飯就在茶攤等。
謝懷每天巳時準時來茶攤喝茶,因此等了沒多久,便等來了那抹身影。
謝懷一開始不確定,等到走近了才徹底肯定,眉宇間詫異之色難掩,“王爺?”
陸玖伸手指了指對面的位子,“謝大人,坐。”
謝懷坐下。
陸玖倒了杯茶給他,“謝大人,請。”
謝懷接過茶杯,小小抿了口,靜靜看着對面的年輕人。
眼前的人和三年前,有區別,卻又沒有區別。
他告老還鄉時眼前這個年輕人才十八歲,那時的他鋒芒正盛,如今三年過去,他已然從眼前這個年輕身上看不到太過鮮明的稜角,他感慨道,“王爺較前幾年變化很大啊。”
陸玖聞言,笑笑。
的確大。
三年前的他剛從邊疆回來,朝堂上那一套還不是太熟悉,在姜宏海手下吃了不少虧。
但三年過去,他早已不是那個除了在戰場上領兵打仗在朝堂之上一無所知的攝政王。
不過,眼前這個老頭的變化也讓他稍稍吃驚。
很難想像,曾經固執守舊的老頭,如今竟也能放下成見坐在路邊喝劣質茶水,和攤販老闆相聊甚歡。
他道,“謝大人亦然。”
想起兩人曾經不太好的關係。
那坐在座位上的老頭在眼神微頓之後,冷哼一聲,“王爺不用打趣老夫,活了這麼一大年紀,該看開的老夫早就看開了。”
陸玖笑着解釋,“謝大人誤會了,本王並未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謝大人如今這樣挺好,不必再為朝廷和百姓的事憂心,活的輕鬆自在。”
這小子終於說了句人話。
謝懷似有感觸,沒有立刻開口說話。
兩人靜靜喝茶,誰都沒有再開口,彷彿一場無聲的對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謝懷其實不太能猜到陸玖來找他的目的,但他既然來,就一定有事,所以也不急着開口。
只不過他忽略了一點,到底是年紀大了,靜靜坐了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身體就有些受不住,哼了聲,先開口道,“王爺有話可以直說。”
陸玖剛剛一直在斟酌,前來找謝懷到底靠不靠譜,但想起這些年這老頭這些年往來的人除了杜明衛再無他人,便也沒想那麼多。
道,“謝大人久居河東,不知可有發現什麼蹊蹺之處?”
蹊蹺之處?
他自然是發現了的。
他和亡妻的舊居,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子,尋常並沒有什麼下人,是以家中的一切都是自己打理,也早在搬來這裏的時候就發現了,河東郡作為蒼國為數不多的產鹽大郡,鹽晶售賣價格竟然同京城不相上下,這顯然不合理。
但他早已告老還鄉,在朝中雖還有些威望,卻不足以影響這裏的人,也早就不想管這攤子事。
是以,道,“並未,不知王爺指的哪方面?”
陸玖詫異的眸光落在他臉上。
這裏的鹽價和寸土寸金的京城不相上下,他不相信他不知道,能讓他視而不見的原因,陸玖很好奇。
他道,“謝大人可是有什麼難處?”
不然,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
謝懷搖搖頭,“並未。”
又道,“老夫告老還鄉已久,王爺還是不要再叫老夫大人為好。”
陸玖明白了,眸光定在茶壺下坐着的微微燃燒的炭火上,指尖敲在桌面良久,他道,“可是大人,一日為官,就要處處為百姓着想,這不是大人一直以來的為官之道嗎?
本王也曾經為大人的為官之道深深折服,大人今日故意閉目塞聽?”
似是說到了什麼觸動之處,對面的人一時間沒有說話。
微風拂來,一片樹葉,落在桌面上。
茶壺下的炭火忽然燃燒了起來,原本冒着白色霧氣的茶水好似終於達到了某種臨界值,瞬間沸騰了起來。
謝懷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茶水,道,“話是這麼說,可是王爺似乎忘了,老夫已經老了,就像這茶水,小火溫着的時候是極香的,一旦燒開,也就失了原本的味道,繼而失去了茶水應有的價值,變的和普通茶水沒什麼兩樣。”
如今的他已然是一個普通人。
河東郡這些年的藏污納垢他也看在眼裏,但力所不及,自然也就不想再管。
陸玖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在此地頤養天年,不想再理那些俗事,但此事非他出手不可。
他緩緩道,“謝大人可知,每年河東郡的百姓要在購買鹽晶上花費多少冤枉錢?
這些錢又有多少是經過官府備案正當進入國庫的,又有多少進入私人的腰包?
河西郡亦有兩處鹽場,可據本王調查得知,僅僅是那兩處小型鹽場,就貪污瞞報了近乎一半的產量,走私販運之猖獗可見一斑。
河東郡是蒼國主要產鹽地,其情況可想而知。
謝大人,走私販運私鹽往小了說官員之間貪贓枉法所致,可往大了說,若是有人拿着這些不義之財做損害蒼國利益,不利於江山社稷之事,本王於心何安,謝大人又如何能夠忍心?”
話說到這份上,謝懷不再說什麼,沉默良久,最後一言不發的走了。
走的時候,背影似乎比來時蒼老了很多,步履也蹣跚了幾分。
今日是暗影陪着陸玖出來,他的腦子不如謝紹好用,見狀,撓撓頭,“王爺,謝大人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啊?”
陸玖凝着在街邊漸漸消失,蒼老了不止一倍的身影,道,“他會答應的。”
暗影,“啊?”
陸玖,“他只是一時扭轉不過來。”
謝懷當時告老還鄉,是一個人離京的,兒子兒媳不願和他一起離開,央求他留下,他不肯,便一個人來到河東郡這個小縣城。
這些年,兒子兒媳一次沒來探望過他,只有杜明衛日常過來照看他的生活起居,像是他的另一個兒子一樣。
他久居河東,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讓他同意他的要求,無異於讓他捨棄杜明衛這個給他晚年帶來唯一慰藉的人。
但他相信謝懷的為人,為蒼國奉獻了一生,也必定會將蒼國百姓放在首位。
在街角徹底看不到謝懷的身影后,陸玖和暗影也一起離開了。
回到客棧
陸玖眸底還蓄着淡淡的憂色,雖是那樣安慰自己,可對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來說,終究太過殘忍了。
姜幻迎面走了過來,撇見他眸底的神色,道,“事情不順利嗎?”
他怎麼這幅神色?
陸玖搖搖頭,“沒有,事情很順利。”
雖然謝懷一時沒有答應,但他終究會答應。
姜幻,“那王爺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陸玖,“……”
-
晚膳過後,姜幻陪他一起在房頂賞月,陸玖的心情終於好了些。
第二日,陸玖繼續在小茶攤等待,卻沒等來謝懷,登門拜訪也被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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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不知名山腳下的一座茅草屋內。
昏迷了兩天的人終於被路過砍柴的村民發現,抬回了家中。
幽幽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環境,他下意識摸向腰間,如願摸到信封一樣的東西,才放下心來,靜靜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應是一處村民家中,他應該是被救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昏迷了多久,他掙扎想要下床,卻在腿腳一軟,眼前一昏之後,身體驟然從床上摔了下來。
屋外的人聽到動靜,掀開布簾走進屋內。
來人一臉憨厚,“小夥子,你醒了?”
見他摔到地上,上來就要扶他。
坐在地上的人輕輕撫開他的手,緩了兩口氣之後,勉強恢復了些力氣,他問,“大哥,我昏迷多久了?”
頭讓他送信,若是昏迷太久耽誤送信的話,到時候他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那人嘿嘿笑道,“小夥子,大夫說你昏迷兩天了,幸虧命大,不然小命早就交代了。”
不曾想,那坐在地上的人聽到之後,臉色驟然一變。
兩天?
他竟然昏迷了兩天了?
太過激動激動,氣血一陣翻湧后,竟是又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唉,小夥子,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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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天的跋涉,姜宏海一行人終於順利到達河西郡。
雖然他們的目的地是河東郡,但想要進如河東郡,河西郡是必經之地。
不同經過的其他郡縣,此地入目便是一片蕭條之景,百姓衣衫襤褸,街上行人寥寥。
姜宏海在街上駐足了會,發現百姓都全都行色匆匆的往城外走。
彭森眸色一動,拽住其中一個正匆匆奔往城外的百姓,“你們這麼急趕往城外要做什麼?”
那人似乎很急,並不想搭理拽住自己的人,伸手就要就自己的手掙開,可他掙脫了幾下,被抓住的手紋絲未動,這才一臉不耐的看向抓住自己的人,“我說你這人,拽住我幹嘛?”
彭森拽住他的力道不松,“我問你,你們這麼多人匆匆奔向城外要幹什麼?”
彭森是江湖中人,一雙眸子就算不刻意散發涼意,也滲人的厲害,那人剛一轉眸,就看見這樣一雙眸子,渾身不耐煩的情緒頓時收斂了很多。
聲音也矮了很多,但依舊不耐煩,“我們這麼急奔向城外,自然是奉郡守大人的命令加固堤壩啊。”
彭森,“加固堤壩?”
那人見他眉間似有疑惑之色,趁機扯他的手,沒想到還是扯不開,耐着性子道,“當然是加固堤壩啊,不然你以為幹什麼?”
河西郡去年遭受洪災侵襲,加固堤壩不足為奇,彭森奇怪的是這些人的態度,加固堤壩不是體力活嗎,怎麼這些人像是城外有什麼寶貝要去挖寶一樣?
那人聽他聲音就知道是外鄉人,又掙不開抓住自己的手,只能解釋道,“我們這裏的堤壩去年被洪水衝垮,洪水過境,淹沒了整個縣城,那些狗官卻只顧自己逃命,根本不管我們這些百姓的死活。
朝廷撥下的賑災糧也被那些狗官變相的賣給我們,我一家老小老母沒了,老父也被洪水沖走,老婆跟人跑了,如今只剩下我和兩個兒子相依為命。
好在老天有眼,河西郡來了陳大人這樣一個好官,將那些貪官污吏全部處死了。
今年過的雖然依舊清苦,但陳大人說了,只要在今年修建堤壩中有功,不僅可以在縣城獲得一套房屋的居住權,還可以獲得銀錢獎勵,一家老小也可以在修建堤壩的粥棚處免費食用一日三餐。”
說著,他眼睛一瞪,“我說你這人,快放開我,不要耽誤我去城外立功。”
聽到這話,彭森第一件時間去看姜宏海的臉色。
果然,看見他有些沉下來的臉色。
彭森放開了手裏的人。
那人罵罵咧咧的走了,邊走還邊呸了聲,“一臉兇相,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說不定就是和那些狗官一夥的。”
河西郡雖然經過清洗,那些罪名輕的卻逃過一劫,但依舊在百姓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蓋上了狗官的標籤,恨的牙痒痒。
姜宏海臉色又沉了些許,命彭森將茶攤的帳結了,一行人前往城外修建堤壩的地方。
和印象中不同。
他們趕到的時候,城外修建堤壩的地方已經聚集了上千人,正不知疲倦的揮灑汗水,乾的熱火朝天。
有往袋子裏裝填沙土的,有抬石塊加固之前被衝垮的堤壩的,看這快完工的樣子,似乎已經建了有段時間了。
陳崇宇正站在不遠處,沒有着官服,一身粗布衣,頭頂帶着頂破了檐草帽,和身邊一人正看着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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