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瀑底洞天夢蝶人(下)
……
“呀!心隱你真是不容易。”
山鬼收起先前古靈精怪的一面,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她面色含憂,拿衣袖輕輕地抹着眼角流下的淚珠,然而畢竟無甚安慰旁人的經驗,她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再也不知如何接著說下去。
“沒事兒,山鬼,我這些年在葯園山上打理葯園,閑來四處遊盪,閑雲野鶴,更別提有多愜意呢。而且我向玄真老頭兒學了不少東西,會製作很多好玩的工具呦,飛天遁地,無所不能,不比使用道法差。”
見女孩兒哭泣,陳心隱不禁慌了手腳,暗罵自己多話,說那些不開心的作甚,急忙想着講些有趣的事情,來轉移她的注意力,逗樂山鬼。
往裏邊繼續走着,洞內越走越窄,很快就走到了石洞的盡頭。
盡頭處立着一個石門,門上用古篆體刻着一個大字,經過陳心隱的仔細辨認,想是“周”字不錯。
周?代表了什麼?周朝?還是周姓?陳心隱與山鬼二人冥思苦想,始終不得要領。
“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把這門給打開了。”
陳心隱職業毛病發作,伸手在石門及其外沿處一陣摸索,期望能夠找到一個機關,然而苦苦搜索半天,卻是一無所得。
他心中不服,和這石門較上了勁,想我精通各種機關術,難道連這麼一個小小的石門都打不開嗎?
“茲茲……”一陣厚重暗啞的石磨聲音在狹小的洞門處響起,陳心隱扭頭一看,原來是山鬼,此時的她正伸手按住石門的一邊,輕輕巧巧地向里推着,而這在陳心隱眼中神秘無比,必須征服的石門,就這樣不帶一絲煙火氣地被推了開來。
“呃……”
山鬼對着陳心隱嫣然一笑,使得他也尷尬地笑了笑,不過幸而這三年來和玄真一起生活,他很快就恢復如常,畢竟平日裏身經百戰,磨練出來的臉皮也不是易與的。
終於,在兩人一齊努力下,這座石門被完全推了開來。
石門一經推開,就彷彿一個塵封千載的世界開啟,遠古蒼茫的氣息一下覺醒,撲面而來,從這股浩瀚的氣息中,兩人只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在這歲月的長河中,能夠激起一點浪花嗎?
除此之外,陳心隱還感受到一種飄逸,一種逍遙。
這是一間不大的石室,陳心隱和山鬼二人身不由己地走了進去,石門在他們的後方緩緩關閉。
聽到石門關閉的聲音,二人才猛然覺醒,不過他們還來不及回頭,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住。
石室的中央有一座白玉台,正散發著瑩瑩的光輝,光輝所及,卻是一個碩大的葫蘆,這葫蘆懸浮在白玉台上方,緩緩轉動着。
陳心隱與山鬼二人的目光被這隻大葫蘆牢牢地吸引住,眼睛一眨也不眨。
葫蘆還在轉動,依着一種莫名的韻律,二人的心神也隨着這種韻律而流動,漸漸地,他們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精神越來越疲憊,身體越來越酸疼……
二人相繼軟在了地上,倒成一處……
迷霧,無窮無盡的迷霧,陳心隱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地,更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到何處去……
就連他自己是否存在,他也無法確定。
最為古怪的是,如此古怪,他卻並不覺得有任何古怪。
他穿梭在迷霧之間,不識方向,不見日月。
他並未覺得這有任何的不妥,彷彿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應當,如此的合情合理,就好像,就好像每天早晨都得和老頭兒打上一架那般自然。
突然,他的前方出現了一隻兩色的蝴蝶,一邊翅膀黑,一邊翅膀白。
蝴蝶扇動着翅膀,繞着他翩翩飛舞。
他伸出手來,想要捉住這隻蝴蝶的翅膀,只是這蝴蝶機敏異常,在他剛伸出手的一瞬間,蝴蝶在空中靈巧地一個翻轉,躲過去,漸漸飛得遠去了。
陳心隱心中一陣焦急,抬腳就追了上去,就這樣,一路追,一路飛,一人一蝶始終都保持着三尺距離,不多也不少。
前方的迷霧越來越淡,四周的景物也越來越清晰,當迷霧完全散去時,陳心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處竹林,竹子一叢叢地生長着,金黃色的竹葉鋪滿了地面,腳踩上去,鬆鬆軟軟,甚是舒服。
在竹林邊上,有一條溪流,溪水清澈見底。溪邊有一塊白色的石頭,陳心隱看見,那隻奇怪的黑白蝴蝶,就停在了石頭上方。
陳心隱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丈,五尺,三尺,一尺……越來越近。
陳心隱雙手微攏,小心地往石頭上一覆,他將眼睛湊上前去,小心地抬起手掌,查看着手中的蝴蝶,咦!陳心隱心裏一驚,蝴蝶呢?
“你這少年人,一點也不尊重老人,我來帶路,你卻來捉我?”
陳心隱的身後傳來一道會飄的聲音,他轉過身來,看到了一位老年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吹鬍子瞪眼,責怪着自己的冒失行為。
“呀!老丈,您就是那隻蝴蝶?真對不起,小子無知,並不知那隻蝴蝶是您。”
陳心隱急忙表達歉意,誠惶誠恐。
“好吧,看在你還年幼,我就暫且不計較你的冒失,我名周。我問你,你到我家裏幹什麼來了?難道是惦念着我家的那幾個鍋碗瓢盆?哼,我可告訴你,我家可沒有什麼金銀財寶。”
“老丈冤殺我也,小子乃靈虛山人氏,清白人家,從不行竊賊之事。何況鍋碗瓢盆等物事,小子家中上月才剛換過一套,舊的正拿去餵雞,哪裏還需要新的?小子其實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此處,竟全無印象,真是怪事。”
“哦,那看來是我錯怪你了,想必你是誤闖此地……既然如此,你雖是不速之客,我卻不好失禮,讓你回去之後,在外人面前數落於我怠慢你。看你此來,也算有緣,這樣吧,你過來陪我好好喝上兩杯,那我也算盡了待客之道。”
周從腰間解下一隻大葫蘆,在邊上的白玉桌子邊坐了下來,擺出兩隻白玉杯,倒滿兩杯,招呼着陳心隱。
蒙主人召喚,陳心隱自然不敢失禮,亦步亦趨地走上前去,經過周的示意,恭恭敬敬地坐在周的對過。
他看着那隻大葫蘆,覺得有些眼熟,卻也不敢多問,心中只在計劃着如何美言兩句,消除之前誤會,否則這老丈心中一時不順,把俺拿到官府治罪,反而不美。
桌上的白玉杯,自然是動也不敢動。
“少年人,如此拘謹,卻是不夠洒脫。”
周端起自己那杯,一飲而盡,搖了搖頭,語氣中略帶調笑意味。
陳心隱雖說常年居住山中,然而畢竟是少年心性,叛逆天成,聽到這話哪裏能夠服氣?他的胸中憑空生出一腔熱氣,萬丈豪情。他猛地抄起白玉杯,一下子就將杯中佳釀盡數倒入腹中。
周點了點頭,捋着鬍鬚,顯得很是滿意。
佳釀下肚,咂咂嘴,陳心隱細細地品味半晌,覺得比明石師兄所釀的酒還要好喝一些,這三年來他可沒少從明石那兒討要酒喝,讓明石一度十分後悔當初誘惑陳心隱喝酒。
周的眼睛極尖,只要陳心隱杯中酒一空,他就會迅速地拿起葫蘆將杯續滿。
林中無日月,溪邊有乾坤。
陳心隱早已忘了自己喝了幾杯,周也忘了給他續過幾次,或許,他們還記得,誰知道呢……
終於,周將大葫蘆傾倒了好幾次,都再也不能從大葫蘆中倒出哪怕一滴酒液,所有酒皆已飲盡,這才收起葫蘆和酒杯,起身送客。
醉眼朦朧,陳心隱喝高了。
所幸他的酒德還不錯,在臨走之前也不曾失禮,還曉得向周致謝告辭。
當他問道是否有機會再次相見時,再飲一杯之時,周哈哈一笑,你這小子,是惦念着我家這酒了吧?放心吧,日後我們還有相見的時候……
如果,你足夠幸運,我們是還有相見的時候的,不過,卻並非在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