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滾滾浪淘沙

五 滾滾浪淘沙

酷暑剛去不久,秋老虎又光臨了北方,越后的春日山城南望妙高山,北靠日本海,一到這種時候,海風吹拂,樹浪起伏,難得一段愜意時光,然而對於山本勘助來說,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wwW.

他已在城外躲了一天一夜,白晝炎熱的氣候讓他不得不睡於泥土之下,夜晚,北面海風則讓他心驚膽寒。他害怕的不是風,而是海,他頭一回知道,原來吸血鬼如此懼怕海水,就連聽到巨浪拍岸之聲,也足以讓他寒毛直豎。

勘助不惜於此,也要潛伏春日山的真實目的,乃是為了暗殺住於城中的赤三郎,至於他為何想要置對方於死地,其緣由並不如之前所說,怕對方走漏了己方軍情所至。實際上,他早已憑藉自己出眾的視力摸清了對方吸血鬼的身份,作為武田家的軍師,他不容任何吸血鬼落於敵手、擴充了敵方實力,“惡鬼只我一人足矣,天下唯吾主上止已!”所以,他才編出種種理由,說服家主武田晴幸,以那一城,向長尾景虎換這一人,後來卻因景虎的拒絕,他只好出此下策,想暗殺對方,以絕後患。

第二天,他晝伏夜出,潛入城中,趁着夜色翻過幾處圍牆城郭,終於在一棟武家屋頂發現了赤三郎的蹤跡。對方正躺於下方一間單人房中呼呼大睡,毫未察覺異動,這讓勘助不禁暗笑:“這也算吸血鬼?”他移去片瓦,反手抽刀,正要破頂而入,卻聽遠方忽然傳來一陣琵琶琴音,音色空靈,由輕而重,他收起太刀,循聲找去,竟找到了長尾景虎的住處。

原來彈琴的正是景虎,只見他身着白袖,坐於廊下,手抱琵琶,背靠屋敷。奏罷一曲,他放下琵琶,拿起酒盞一飲而盡,那盞比一般的大,他也作不喘歇,喝光一盞,再斟再飲,飲過三盞,空盞與酒瓶卻被隨侍在旁的女傭奪去。

“每日飲酒不過三盞,這是您替自己定下的規矩,難道今天館主大人要破例?”那女傭說道。

景虎並不生氣,回道:“唯獨今日心情大好,想多喝一些。”

侍女將空盞與酒瓶置於左右兩側,轉而言道:“如此說來,自打乃美入住春日山城替父親料理飲食,到現在打點大人您的起居以來,的確未曾見過您像今天這樣喜笑逐顏的。”

景虎聞言,笑道:“只因昨晚出征歸來,遇見佛祖所至。”

“遇見佛祖?”

“昨日我於毗沙門堂前發現了一串足印,足印直入佛像腳下,想必是天神顯靈,欲我早日遁入佛門,才同我一同出征,助我一臂之力的吧。”言到此處,他酒意又起,餘光隨之斜向乃美腿邊的酒盞。

“館主大人您又要出家?”乃美的語氣稍顯焦慮。

“我十四歲還俗,為的是國家百姓,倘若得償所願,自然還要再入佛門的。”

“可是……”乃美理了理情緒,說,“可是,您怎可置國家大事於不顧呢?”

“當然,這都是完成大業之後的事情。”景虎目光已鎖定酒盞,這時卻聽乃美叫道:

“不行!”

“果然不行……”自認意圖敗露,他嘆了口氣,哪知對方並未察覺,而靦腆說道:

“在完成大業之前,館主大人就沒想過……娶……不……是傳宗接代嗎?”

“當然想過。”景虎再瞥酒盞。

“想過?”

“怎麼了?”他目不斜視,手卻果斷伸出。

乃美面泛紅暈,抿羞含笑:“不……沒什麼。”

“此事我也慎重考慮過,只可惜已故兄長晴景公膝下無子,往後,還得請吾姐之夫——同族的政景大人過繼養子給我吧。”

“養子?”乃美聞言,細眉一沉。

“嗯,如此,家臣便不會催我娶妻,而我也可了無牽挂地皈依佛門了。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景虎笑了,他終於拿到酒盞,視線轉而掃向酒瓶。

“是啊!這真是,再好不過了!”乃美拽起酒瓶,一飲而盡。

“……”

唯獨今日心情大好,想多喝一些——此話真是千真萬確,山本勘助不久就發現,此後越后的紛爭,幾乎讓長尾景虎再無寧日。他決定先不殺赤三郎,而是躲於城中,再觀望觀望……

果然,下越揚北的黑川下野守清實和中條越前守藤資首先挑起了領土之爭,起因乃是河水泛濫導致的兩家邊界混淆所至,兩家都認為對方逾越了領地,一場干戈在所難免。

調解這方面的矛盾並不容易,既要公平裁判,又要讓雙方心服口服。能征善戰的景虎碰到這種問題,卻頭痛不已,於是,他派出了家老筆頭,大熊朝秀前去裁決。

大熊朝秀此人長於文事,善理財,對於土地管理也自有一套,由他前去的確為適宜之舉。而大熊也不負重望,經過反覆考察整理,將兩家幾代前的證據文件一一列舉,終於劃清了界限,化解了干戈。

然而事件不是每次都能順利解決的,接着上越發生的領土糾紛便沒這麼幸運了。

主角是魚沼郡妻有鄉的兩大國人領主——節黑城的上野兵衛尉與千手城的下平修理亮,矛盾起因還是河川泛濫改道導致的地界不清,可是這次大熊卻無法本着溯其本源的原則來裁決領土了。因為這兩家的土地紛爭代代時有發生,所翻舊案本身也是筆糊塗賬,如此一做對比,裁決的難度不減反增,使得大熊只得將兩家爭奪之地再一分為二,以平分告終。可下平家不同意了——他們本來擁有的是完整一塊土地,現在卻只得一半,自然要求大熊重判,然而裁斷已決,大熊揚言絕不再改,自覺吃虧的他們只得求助於坂戶城的長尾政景。

從正規意義上講,上野和下平兩家皆在魚沼郡內,都歸上田長尾氏當主長尾政景管轄,而政景與越后守護長尾景虎又是同族,有他支持,面子自然很大。然而大熊朝秀可不吃這套,他的雷打不動,讓政景很失體面,於是希望景虎出面,這可讓大熊急了,他道:“既然此事由我朝秀全權負責,又何故多此一舉,轉而上訴春日山城呢?”

話到這份上,政景便請來了另一名舉足輕重的能臣——直江大和守實綱,於是矛盾由小化大,由小領主間的鬥爭演變成了一門眾與國人領主間的矛盾。

“本就如此,越后看似一泓清泉,可要輕輕一攪,水底便是淤泥滾滾、沙石不清到那時,長尾景虎,便看你是水中之龍,還是蛇了……”暗中看着事件演變的山本勘助如此想到。

暗涌的激流愈演愈烈,上野與下平產生的矛盾使他們身後的“後台”也陷入了冷戰,下平家已有長尾政景、直江實綱、本庄實乃等家臣做靠山,而上野家這邊,卻只有大熊朝秀一人在撐腰,這讓小小的上野家難抵壓力,毅然放棄了自己立場,於是大熊徹底被孤立了,此刻安慰他的只有一人,長尾景虎,景虎極力排解眾人對他的成見,然而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山本勘助看在眼裏,樂在心裏,他留心查了查大熊朝秀的底,意識到,有機可乘。

大熊的身份相比直江實綱這些普代重臣,的確稍顯不同。普代重臣是代代侍奉本家的家臣,但是大熊曾經侍奉的乃是原越后守護上杉房能,後來景虎的父親為景下克上發起政變,大熊這才投靠了長尾家,做到了家老筆頭的位置。

身份的特殊會令同僚間產生嫌隙,有時候立場也會些許不同,若何時意見不合,矛盾更會激化,發展到呈於紙上的地步。

事情還沒有完,關於來年的軍事部署,長尾家中又起了分歧。

關東管領上杉憲政剛剛離去,信濃守護小笠原長時又正式拜訪了景虎。憲政希望來年景虎兵發關東攻打北條氏,而長時卻希望景虎留在信濃對抗武田氏,於是眾臣也分成了關東與信州兩派。說是兩派,其實信州派只有二人,那便是大熊朝秀與宇佐美定滿。

“信州打下的土地,都要讓給那些豪族,所以我還是贊成攻略關東。”評定間,首先發言的是柿崎和泉守景家,敢當著景虎的面這麼說的,也只有此人了。

景虎果然慍怒:“若是為利出戰,關東、信州,我們哪兒也不去。”

“恕臣直言,”善辯的直江大和守說道,“柿崎大人說得也有些道理,打仗要耗費物資軍糧,如果入不敷出,即使我們在座人等心甘情願,然而各自領內的百姓亦會怨聲載道啊。”

“可是我等既已打着正義的名號征戰至今,便不可再置信州豪族於不顧了,否則,反而會遭到天下之恥笑,說成不仁不義了。”大熊朝秀插嘴道。

“大熊大人!”大熊的說辭立即引起了柿崎景家的不快:“您何時在意起別人的眼色了?”

“你!我為的是本家的面子!”大熊道。

當時的武將恃勇好鬥,看不起坐於後方的文吏,柿崎景家本就頂着越后第一猛將的名號,對誰都是氣盛一籌,他笑道:“我怎麼只看到有人胳膊肘往外拐啊,莫不是箕冠城裸露在最外的關係吧。”

箕冠城乃大熊朝秀的居城,地處上越南端,相對多數城池,更接近奧信濃,當然也最易受到攻擊,柿崎這是在暗示對方懼怕武田,為求自保才支持了小笠原長時。

大熊聽出了他的意思,反唇相譏道:“我可不像有些人……只為自己的地兒打仗。”

“夠了,朝上休得爭吵!”景虎喝道。

“是!”

“大熊。”他轉向朝秀。

“是。”

“何謂面子?”

“這……”對方低頭。

“難道征戰信州至今,吾輩為的只是面子?”

“不!”大熊平伏於地。

“是北條,還是武田,我自有分寸,天下惡黨,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說兩句。”在座的宇佐美定滿最後說道,“其實不管協助哪方,我們都是正當名份,當然,也得權衡勝算、做足充分準備,再判斷今後動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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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小笠原長時上了春日山,來接他的未來女婿——赤三郎了。赤三郎由於景虎的近侍——鬼小島彌太郎的敵意,被趕出了城中,現在他立於城門,頭戴斗笠,身着窄袖,外罩薄褂,可謂真正的“添衣無縫”打扮,讓小笠原長時幾乎沒認出他,直到他跪於長時馬下,將封存完好的名刀“千代鶴”雙手奉上,這才被長時認了出來。

“你這是幹什麼?”長時訝異道。

“此刀在我手上從未出過鞘,現在將它奉還,也是希望您能夠取消我與公主之間的婚約。”

“什麼?”

“赤三郎身份卑微,實在難當貴婿。”

“能不能當是丈人說了算,你快起來。”長時下馬,將其扶起,對方無論如何也長跪不起,他沒法,只好折中道:“此事等我們回去再說。”

“回哪?”

“當然是我的住處。你可別推辭,我長時是最能體會無家可歸是什麼感覺,先有地方落腳,而後再作打算,如此方為良策,你就別讓**心了,家中瑣事已夠**心的了,來,走吧。”……

長時口中所說的“家中瑣事”,其實對他來說都是大事。

其一,是長尾家中的大局所向乃是攻略關東,這讓他感到自己重回信濃的希望已然渺茫。其二,他自己家中發生的另一件事,則讓求助於長尾的希望更加渺茫——

——緣起忠臣二木重吉,重吉有一名手下叫作新五郎,某天,新五郎與武田勾結之事被重吉發覺,卻沒未及時告知長時,因為重吉了解到新五郎的妻子被敵人押為了人質,所以才做出了此等無奈之舉。了解真相的重吉為了防止泄露越后軍情,也為新五郎能夠破鏡重圓,擅自驅逐了手下,放他回了信濃。然而,自以為瞞天過海的他確實瞞住了長時,可消息卻直接傳到了長尾家臣的耳朵里,要命的是,也不知誰蓄意嫁禍,居然傳出“小笠原的家臣與武田內通款曲”之說,再等傳入景虎耳中,則成了“小笠原與武田內通款曲”之說。

事情想到這裏,長時不禁長吁短嘆:“唉,真是多災多難,多災多難啊……”他坐於馬上,騎出城外,而馬後的赤三郎則回頭一直望着空無一物的城牆,說道:“……錯覺嗎?”

躲於牆后的山本勘助正暗暗想道:“離間成功,之後就看長尾景虎的了。”

果然,因家中紛爭絞盡腦汁的景虎得此消息,更為惱怒。他為信濃豪族盡心儘力,換來的卻是人心的背叛,這讓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秉承的大義來,他的心就跟此刻琵琶弦上撥出的調子一樣——急。

“小笠原大人無非是想重拾故土,這也是情有可原。”乃美如此安慰他。

然而他懷中的“朝嵐”彈得更加急躁:“世人如此也就罷了,可家中臣子亦是如此,為了領地鷸蚌相爭,為了利益相互詆毀,難道一己私利真是如此重要嗎?”

乃美又勸:“父親他們只是有時過於偏執了,至於那些領主們……是源自河川改道,擾亂了他們的傳統罷了。”

琵琶聲戛然而止,景虎放下朝嵐,緩緩搖頭:“並非源自河川……而是源自,欲。”

“欲?”

“欲由念生,念從心起,孰能無欲,入道皆空!”

“誒?”

“我要寫封書信,宣佈即刻隱退,不久就會啟程前往紀州的高野山。”

“您說什麼?等……請等等,館主大人!”景虎奪門而出,乃美急追上前,跪於廊下,“請等等,請您再作考慮!”她舉頭望向景虎時,淚水已不爭氣地滑下臉頰:“乃美知道館主大人清心寡欲,理解不了世俗慾念,然而正是這樣的館主大人,才受到了大家的愛戴不是嗎?乃美也清楚無欲則剛的道理,然而正是這樣的館主大人,才更應該站出來領導大家啊!”

“乃美……”

“無論如何,請您三思!”

“那麼我就先往林泉寺去打坐冥想吧,這段時間,萬事就拜託你父親直江大和守他們了。”不等乃美回應,景虎已擦身而去。

山本勘助伏於房頂,目睹一切,心下想到:“還需再推波助瀾一把。”……

同一時刻,小笠原長時與赤三郎騎着馬,回到住處,他們還未進門,就看見時姬迫切地等在屋外。

長時不禁笑道:”這真是,着意栽花花不發,等閑插柳柳成蔭啊。”此話明顯是講與後座的赤三郎聽的。

馬兒進了大門,長時假意吃驚道:“哎呀,女兒你怎麼在外面呀。”

誰知時姬十萬火急地催道:“您快去吧,重吉大人要切腹啊!”

“咦!”

長時拍馬就跑,赤三郎趕緊跳馬……

等長時下了山,跨入二木家的屋敷,正好被他趕上重吉取刀。

“給我等等!重吉你竟如此糊塗!為了那些謠言切腹,不值!”

“誰,誰要切腹了?”

“啊?那你拿刀幹什麼?”

“我拿的可是太刀。”

“那你脫光作甚?”

“我是要更衣出門。”

“那你出門做什麼?”

“我要去追殺新五郎那廝!”

“那你放跑他幹嘛?”

“那是在我知道他根本沒有妻子之前!”

“咦……?”

“主公!你做什麼?”

“別攔我,我去牽馬。”

“您要跟我一同前去?”

“那傢伙敢耍我們,可知我小笠原家可能因他而毀於一旦?”

“啊……真是可惡!”

“重吉!我們走!”

“哦!走!”

“走!”

馬不停蹄的主從二人剛剛行出半里,後面就有人徒步追上,是己方忍者。

“何事,加藤段藏!”

“據報,春日山的長尾景虎將要遁世隱居!”

“什麼?這種事怎麼不早說!現在我得先去宰了新五郎那小子再說!”

“主公……”

“怎麼了重吉?”

“還是回頭吧!”

“什麼?”

“景虎遁世,恐怕事有蹊蹺。”

“然後呢?”

“恐怕是因咱的背叛所至呀!”

“不能停重吉!”

“為何!”

“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取下新五郎的人頭,讓真相得以大白啊!”

“主公英明!”

“加藤段藏,你回去告訴阿時,千萬別讓景虎出家!”

“是!”

“還有,麻煩赤三郎照顧阿時!”

“是!”

“那麼重吉,我們快走!”

“哦!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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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與家臣剛剛離開春日山,山上林泉寺中的齋藤朝信就獲得了消息,他秉報道:

“館主大人,聽說小笠原長時遁逃了!”

“什麼?”同在寺中的柿崎景家第一個跳起來。

“此事不假?”本庄實乃也拉住齋藤問道。

“千真萬確!”

“可惡!”大熊朝秀輕哼一聲。

“大熊大人,可惜您的立場何在喲?”柿崎冷嘲道。

“你!”大熊氣不打一處,他身旁的直江實綱忙勸道:

“大熊大人切莫動怒,此時還在館主大人面前。”

原來家中眾臣聽聞景虎想要遁世之念,全都聚到了林泉寺,此時景虎坐於堂上,旁觀至此,不怒不驚,打坐沉思。

他聽到小笠原長時的出逃消息,不覺吃驚,反倒倍感凄涼:“長時等於承認了自己通敵的罪名啊!”如此想着,景虎對人心更加失望,他旋即吩咐眾臣:“爾等且先回去吧,再等些時日,吾自會離開的。”

眾人急追至此,本當景虎早已剃度,如今聽得此番言語,也安心不少,便不好多說,紛紛離去了,可當他們前腳離開,景虎後腳卻起身剃了發,他們哪知道,景虎說的“離開”,乃是離開越后的意思。他留下一封書信后,便戴上斗笠,穿上法衣,背起琵琶“朝嵐”,扮作山伏悄悄出了春日山城,向南而去。

數日後,甲府的武田晴信收到一封飛鴿傳書,書上寫道——渾水即成死水,水蛇將成死蛇。署名,山本勘助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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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說景虎離去當日的春日山腳下,時姬與赤三郎正獨處一室。一時無言,兩人沉默,讓時姬原已紅撲撲的臉蛋更不知該往哪轉,面對他,不行,側對他,不雅,背對他,無禮,尷尬之時,外面適時趕來一名探子:

“公主。”

“你是……”

“小人叫加藤段藏,受小笠原大人所雇,來此通報與您,他希望越后的長尾景虎切莫出家。”

“什麼?父親他人呢?”

“隨家臣同往信州去了。”

“咦?”赤三郎幾乎與時姬齊叫出聲。

“長時大人也有口信帶給赤三郎。”

“給我?”

“他麻煩你照顧公主。”

“咦……?”這次時姬幾乎與赤三郎同喊出聲。

“那麼,告辭。”

屋內瞬時又剩她們兩人,時姬不知為何又覺臉頰滾燙。

赤三郎打破沉默,挪近說道;“那個……公主,我想還是去找……”

兩人尚離七尺有餘,時姬卻閉眼大叫:“無禮!”,並以出奇大力推翻對方,奪門而出。

“咦?啊……等等,公主。”赤三郎緊追出門,時姬又叫:“不要過來!”

赤三郎莫名,又追,口中喊道:“不要逃呀。”

這一喊,正巧被下山趕路的一群武士聽見:“什麼人?”問話的武士是長尾景虎身邊的近侍——金津孫兵衛。

“啊,是你啊!”另一名彪悍武士認出了赤三郎,此人同為景虎近侍,他便是鬼小島彌太郎。

鬼小島說道:“赤毛,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打不了殿下主意,現在調戲起十歲幼童了?”未等他哈哈大笑,他說的十歲幼童已上前猛踏他的腳趾。

“咿疼……!幹什麼丫頭!”

“誰是幼童!”時姬氣沖沖地問。

“啊?”

“本小姐芳齡十五,說話給我小心點!”她交臂於胸,趾高氣揚,不料眼前武士還未叫起,身後赤三郎已大驚小怪:“咦……?”

她小臉大紅,忙回頭怒視於他,眼中彷彿將要迸出閃電。

赤三郎縮了縮脖子,連忙轉向遠處的金津孫兵衛:“對了武士大人,你們這是去哪兒?”

“下山。”

“下山去哪兒?”

“與你無關,別多事。”

“嗯~?”時姬也狐疑起來,她緊盯着眼前的大鬍子臉,鬼小島被她盯得滿頭冒汗。

“看你們急匆匆的樣子,定是發生了大事。”時姬逼問起他。

“胡……胡說什麼!”

“武士大人,您就悄悄告訴我吧?”

鬼小島急了,大叫:“住嘴!誰會把館主大人正往高野山遁世出家的機密告訴外人!”

“彌太郎!”身後的武士慌忙喝止,那是景虎的同族大將——長尾政景,鬼小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倒抽一口氣,可是晚了。

“謝謝了。”時姬欠了欠身。

“等等,公主。”

見赤三郎追了上去,鬼小島急忙上前:“給我站住!你想對館主大人動什麼歪主意!”

“給我走開!”赤三郎大怒。

“嘿嘿,放棄吧!”鬼小島毫不在意,“你們根本不知他走哪條路線!”

時姬聞言,停下腳步:“你們也不知道吧。”

“嘿嘿,未必,不過我可不會把往能登越前再走水路出海的路線告訴你們的!”

“彌太郎……”

“……啊————!”鬼小島憤恨地仰天大吼,身後的金津孫兵衛支着額,搖着頭。

“不用擔心,不會打什麼歪主意的,我已答應過父親,定會找回長尾大人的。”時姬說著,轉身離去。

“公主,等等。”赤三郎也走了,武士們目送着兩人消失于山下,言道:

“剛才,她說父親?”

“…大概是哪家的家眷吧。”

“……剛才,他說公主?”

“………大概是哪家的名門吧。”

“…………記得,信濃守護小笠原家有個女兒。”

“………………………………………………………等等!”

——————————————————————————————————————————————————

時至傍晚,穿過城下町的一條無人小巷,赤三郎拉住了時姬的手:

“公主!”

“幹什麼!”

“你真的要去?”

“當然了。”

“請再考慮一下。”

“放手!還考慮什麼!那些武士都說了,長尾大人會走越前出海的路線,我為何還要聽你的,走什麼信州的路線呢?”

“那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什麼意思?”

“確實,南下信州有武田家的敵對勢力,是條危道,然而若是長尾景虎,不是更應反其道而行之嗎?”

“啊!對啊,這長尾大人便遇不到那些追隨的家臣了!”時姬恍然大悟。

“那麼就請改道吧,目標信州。”赤三郎起步,時姬卻仍未動彈。

“怎麼了?”

“走哪條路我自己知道,不用別人跟着我。”

“長時大人的吩咐,你也聽到了,我得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我才不要強人所難。”

“可是……”

“你回去吧。”

赤三郎低頭瞥了一眼腰間的“千代鶴”,邁開步子走了。

“等等!”時姬又叫住他,撇過通紅小臉,彆扭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了……”

“……不,既然順路,我只是去為我們找家宿屋而已。”

“順路?”

“你要去找長尾大人,而我剛剛決定,要去找長時大人。”說著,赤三郎轉身。

“笨蛋。”目送對方離去,時姬這麼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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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之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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