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傷別離（三）】
王父此話一出，聲音里多少帶了幾分顫抖。想來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他也是操了不少的心。如今見自己安好，免不了有一番唏噓。這世上的父母雙親皆是如此，養兒女不易，養大兒女更不易。在這個過程中，兒女稍微有點兒磕磕碰碰的，父母都得心疼死。再有個大一點兒的意外的，哪個父母不是散盡家財也要保兒女呢？
想到這裏，王若素更覺得對不住父母了。
好在，王父畢竟是個男人，男人都不是很擅長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感情。他只是稍微哽咽了一下，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王若素這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據王父介紹，那天小叔叔只把她送到學堂大門口便回去了。誰承想那些日子連續幾日天降大雪，學堂的國學先生沒有趕得及從登州府過來上課，有家長送到學校的都被安排着又被家長接了回去。就剩下王若素他們幾個沒家長帶的學生。正巧卧龍堡村裏的打獵隊也要進山，學堂的武術教習便安排了野外活動，帶着一眾學生隨着打獵隊進山觀摩。
萬般小心，誰承想還是出了意外。已經被圍困的野豬忽然發了瘋，衝散了包圍圈，直接衝著遠遠圍觀的學生們而去。教習慌忙之中帶着一幫人沒命地逃跑，不知道怎麼就跑到了懸崖邊，幾個學生沒剎得住腳，直接滾了下去。這其中就包括王若素，還有卧龍堡村長的親外孫常遠橋。
“後來，大家找了你們一天一夜也沒找到你們，當時都想着沒希望了。要不是那天雲溪村的李老四碰巧進了山，才發現被凍僵的你們……唉……萬幸啊萬幸！”
父親講到這裏，王若素已經驚呆了！
這完全不是她要的答案！
這怎麼會和她腦海里存在的印象完全不相符呢？
見她這種表情，娘親安慰道：“大夫們都說太幸運了，再晚幾個時辰的話你們不被凍死也會被凍傷。他們說得果然沒錯。你被送回家之後，發了幾天高燒，退燒后，很快就醒了。不過你這丫頭髮燒的時候胡言亂語的，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王若素一聽，立刻追問道：“娘，我都說了什麼？”
“他爹，你看看，這丫頭說胡話的時候把我們都嚇着了，現在倒好，自己什麼都記不得了。”娘親說著，順手給她掖了掖被角，“你呀，說什麼，你祖父菜園裏種的菜都會說話了。還說，有幾個變成了穿着綠衣衫、帶着小紅帽的胖娃娃，要帶你一起玩！”
父親接話道：“把你娘和你祖母嚇得，又要去請巫婆給你招魂，還要去請道士給你驅鬼的！”
娘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你不害怕一般。”
王若素尷尬地笑了笑，問道：“還有嗎？”
“說了不少呢。不過大多數都說得模糊不清，我們也聽不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麼。別想這麼多了，現在你好了就好。”
“好了好了，你娘帶着娃身子也不舒服，我們先回去了，你再休息一會兒。”
聽父親這麼一說，王若素趕緊問道：“娘，您沒事了嗎？”
她娘親愣了一愣，這才說道：“這孩子，怎麼又說胡話？我能有什麼事兒？”
王若素猶豫了一下，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她想問問娘親自己去學堂之前，娘親不是昏迷了很久嗎？後來是怎麼好的了呢？可是見娘親剛才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沒有問的必要了。她的表情已經充分證明，自己問了一個很白痴的問題，娘親沒有不舒服過，所以她才會說自己又說胡話！
她問自己：“我真的是在說胡話嗎？為什麼父親講述的事情的經過和自己知道的完全不相符？遠橋大哥呢？他那裏會是什麼答案？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她越想越煩躁，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她強打起精神，安慰父母說道：“讓你們替孩兒擔心了。對不起。”
“傻孩子，凈說傻話。”娘親摸了摸她的頭，“好了，你再好好休息一下。這些天總是擔心你，家裏也沒時間打掃，到處亂糟糟的。我和你父親先回去，把該收拾的都收拾一下。”
王若素點點頭，再次說道：“對不起，爹爹娘親。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娘親嘆息着搖了搖頭，隨着丈夫邁出了房門。這時候，她才往丈夫胸前一靠，小聲問道：“為什麼你不直接告訴女兒，很快她就又要離開家門了。這次還是那麼遠，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她說著，又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王父感覺到妻子的痛苦，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反正也不是急着這幾天就走。讓孩子在家過一個好年，年後再說吧。不過聽聞這琅琊王氏可是一個大世家，離我們千里之遙。你可得提前給孩子多準備點兒東西。”
“我們這種家庭，能給她準備什麼呢？”她說到這裏，又忍不住自責起來，“我們給孩子提供不了更好的條件，讓她這麼小的年紀就得背井離鄉。何況，何況那琅琊王氏還送給我們大把的銀子，這不是讓我們賣女兒嗎？”
王父見她情緒略有激動，怕吵到女兒，被她聽到，隨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扶着妻子往屋裏走去，一邊小聲安慰道：“我們不是都商量過了，一切都聽女兒自己的決定嗎？如果她決意不去琅琊的話，那銀子咱就不收。如果她要去，你就用那些銀子給她多置辦一些衣物吧。孩子到了長身體的時候，一天一個變化，別到時候衣服什麼的不夠穿，她自己還不會做。再就是多給她準備點兒吃食吧。想家的時候吃點兒家裏的特產也能解解鄉愁。”男人畢竟心粗，想了半天，還是一直糾結在吃穿上。
還是當娘親的考慮得更多一些：“你說，那琅琊王氏，真的是看中女兒的才華，要好好培養她的嗎？會不會有別的意圖？”
“還能有什麼意圖？咱們女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就比別人家孩子聰明，記憶力又好。這附近十里八鄉的，你見過比咱女兒更厲害的嗎？沒有吧？再說了，那琅琊王氏派來的人自己不也說了嗎？怕女兒在咱們這種窮鄉僻壤學不到什麼東西，所以想帶回去好好培養。”王父想到這裏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總覺得有些地方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咱女兒的名聲都傳到千里之外了？誰傳的呢？真得好奇怪呀！”
“是呀。所以我才擔心會不會有別的陰謀？”
“能有什麼陰謀？咱家窮得就比叫花子好那麼一丁點，人家能圖財嗎？”
他媳婦自己也覺得不可能，自嘲地搖了搖頭。
“圖色嗎？咱姑娘最多也就算個清秀吧？畢竟讀了那麼多書，氣質還不錯，我看比那些有錢人家的姑娘氣質上還要更上一層樓。”
這當娘親的聽到這裏，忍不住轉過身子看了看女兒的屋子，隨即搖搖頭，她自己也不認為自己那個麻桿一般瘦的女兒是個美人坯子，起碼她和丈夫都只是一般人，整個家裏就沒有這種好底子。不過她也認可丈夫說的，她也覺得女兒的氣質和別家姑娘不同。雖然她說不出來怎麼不同，她只知道，哪怕只給一個背影，她女兒在人群里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而且，並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自己更熟悉她，不是，完全不是。不過她總說自己見識有限，不知道怎麼解釋。現在想想，可能這就是女兒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吧。
想到這裏，她竟然也漸漸默認了女兒應該去琅琊的事情。“不是誰家女兒都有機會去的。”她這樣安慰自己。
此時此刻的王若素，在火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甚至於火炕的溫度還讓她感覺到一絲燥熱。她知道是自己想的問題太多了，心裏太煩悶了才會這樣，可是她還是掀開了被子想冷靜一下。只有這樣，她才能迫使自己再好好思考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現實並不是十分樂觀，哪怕是她再怎麼想，她記憶里的事情的經過，也跟父親給自己講述的事情的經過，完全不相符。也可以這樣說，這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版本。儘管父親講述的更符合邏輯一些，而自己腦海里存在的記憶是那麼荒誕不羈，可是她還是莫名地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也許，是別人也覺得事情太過荒謬，所以告訴父親的是另一個編造的版本？像父親那麼老實巴交的人，自然是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信了。
可是，到底是誰在中間說了謊呢？
王若素痛苦地拍了拍腦袋：“無名道觀還是太遠了一些。算了，趕緊好起來，去卧龍堡學堂找到遠橋大哥，看看他那裏是什麼情況，然後再決定是否去找青琅大哥和子權大哥吧！現在，我得趕緊睡一覺，養精蓄銳，才能儘快返回學堂。”
這一覺，王若素睡得十分安穩，只是快到天亮的時候，才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再次夢見兩儀谷里的山山水水，還有滿谷的野花，以及各種奇怪的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更加叫不出名字的藥草。常遠橋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幾個釣魚竿，他們三個人在日落池邊安安靜靜地甩桿釣魚。她問他們：“沒有聽說過這日落池裏有魚啊！你們想釣什麼呢？”
方青琅說：“願者上鉤。上來什麼我們釣的就是什麼。”
她還想再問什麼，林子權的小可愛忽然飛到她面前，撲閃着自己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問她：“小姐姐，你想不想給我當媽媽？媽媽，就是你們說的娘親。”
一想到這傢伙平時總是喊林子權“爸爸”還解釋說爸爸就是父親的另一個稱呼，她就感到一陣惡寒。夢裏這樣覺得，現實里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有了反應，王若素凍得渾身一個哆嗦，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