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晚上來工業區燒電腦，誰看了不覺得有古怪，最符合這個做法的就是惹到事趕來燒賬本的會計，尤其是剛剛他們為了不被保安追究，居然肯拿出一萬元來堵他們的嘴，更說明他們乾的是見不得人的事。
康慈聽完了她的解釋，放心了，接下來兩個人就守在鐵桶旁邊等裏面的碳燒完。江嵐在附近轉悠，找到了一個垃圾堆，是水泥澆築的地上坑，應該是剛剛被收過所以只剩下淺淺一層垃圾。等火焰燒完，兩人將水瓶擰開倒掉水，再戴上更厚的手套一起把鐵桶抬到了垃圾堆，將燒剩的殘骸倒進去。
江嵐和康慈用木棍把灰燼打滅，望着一堆黑漆漆的焦炭，鬆了口氣。
砸成這樣，不可能再復原了。
“走吧，我們回去。”
兩人回到車上，康慈先鎖上車，握着車鑰匙忽然怔住。從殺了人以後，他就一直被江嵐指揮着做這做那，不斷做各種體力活，所以沒有心思去想剛剛發生的事。等到他配合江嵐將所有痕迹消除后，他不由得低下頭望着自己的手，檢視着這雙手。剛才，就是這雙手，親手捅死了一個養大他的女人。
他還來不及害怕和難過，就去忙收拾殘局了，等現在重新冷靜下來，那種感覺已經沒了。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很糾結。他怎麼會如此果斷地殺一個人？難道他真的是天生殺人狂？
當康慈思考時，江嵐偏着頭看他，靜默地觀察着他的表情細微變化。
“你在想剛才的事？”江嵐問。
“我剛才殺了一個人。”康慈扭過頭對江嵐說，“而且她對我來說不是一個陌生人。”
“她已經死了，再想那些事也沒有用了。”江嵐說。
“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腦子。”康慈低下頭說，“我一安靜下來就忍不住想。”
江嵐關掉了車裏的燈，在黑暗中溫柔地說：“憋在心裏不痛快，不如你跟我聊？”
反正江嵐已經見證他殺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康慈望着她，在黑黝黝的車廂里他看不到江嵐的臉，只有她的眼睛能因月光的反射有一點亮晶晶的光輝。這種昏暗與明亮的交織給了他勇氣，他轉回頭望着遠處林立地工廠，對江嵐吐露心聲。
“我當初告訴你，我想先跟她談談，可是我又怕講得太多，讓她知道我已經明白了真相，曉得我其實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所以，我一直旁敲側擊，等我提到Sabrina這個人的時候，她立刻心虛得不敢看我，我就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康慈低頭望着自己空空的右手說道，“然後，我就用這隻手握着刀捅了她。”
“……”
“我不記得我到底捅了幾刀，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下，我不是只想殺了她，做出那個動作的時候我只是想要宣洩自己的憤怒。我覺得委屈，我也不明白這種感情來自什麼……其實我對你說的Sabrina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根本不認識她，可是我一想到我從小缺失母愛是因為王湘我就……”康慈問江嵐，“我是不是做錯了？太衝動了？”
“怎麼會呢？”江嵐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鄭重地說，“你要記住，你對王湘根本不必有愧疚感，你是為母親報仇，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她欠你的，只能一命抵一命。她故意害死Sabrina，你殺了她，這不就扯平了？”
康慈遲疑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但是什麼？”江嵐追究到底。
“我老是忍不住想她。”康慈說，“一空下來，我就會想起我殺她的那個畫面。”
江嵐無奈地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溫柔地說：“這是很正常的，不是你的問題。”
康慈問：“我覺得愧疚，我覺得……有點對不起她……我是不是做錯了？”
江嵐立刻否決道：“不，你覺得愧疚是因為你善良，不是因為你做錯了。她害死人這麼多年，她有沒有對你感到抱歉，有沒有把你當成她親生兒子？連稍微對你上心一點都不願意，你怎麼會對不起她呢？她是一個成年人，你只是個孩子，她都不懂事，還讓你懂事？”
“……我現在已經成年的。”
“我說的是以前，她以前有沒有好好對待你。”江嵐又問，“你說你覺得愧疚，該不會是想要自首吧？”
“……”
“如果別人知道你殺了人，你一輩子就全完了。”江嵐湊近他，低聲恐嚇道，“要是你去自首，全世界都知道你殺了你母親，別人可不知道老一輩的糾葛，還以為你謀殺的是你親生母親。再說你爸爸那邊又不是不知情，如果他為了維護康家的聲譽，把你推出去犧牲掉，你怎麼辦？你知道你爸做得出來的。”
對這句話，康慈無法反駁。
江嵐又說：“而且你能面對你哥哥嗎？要是讓你哥哥知道他的媽媽是你殺的，你猜他會怎麼做？你以為在監獄裏，很安全？能贖罪？不是哦，我告訴你，在監獄裏……”她緩緩說出了有關監獄的各種危險風雲傳說，將康慈說得滿頭大汗。
江嵐一邊說一邊湊近，在很近的距離看清他的表情。她這個角度背光，但康慈那邊剛好能反射到最多的光源，將他臉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我、我不會去自首的。”康慈小聲說，“我不想坐牢！”
“這就對了。”江嵐輕輕地安撫着他的肩膀，一邊說，“何必為了仇人搭上自己的未來呢？”
“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康慈緊張地問。
“你嘛……”
江嵐微微往後一靠，倒在椅背上思索起來。她剛剛一直觀察康慈，就是想看看殺死王湘這件事對他來說究竟有多大的打擊。現在看來，他只是有點鑽進死胡同，雖然情緒中懷有驚慌、恐懼，還會偶爾發獃，但是全部都是正常的應激反應，沒有發瘋，精神意志也還在正常範圍內，說明這個人還能繼續用。
她溫和地說：“我覺得你應該出國去散散心，順便躲一下記者，先把情緒調整過來以後再回國。”
“回國？”康慈有點抗拒，“我想回學校。”
“逃避是沒有用的。”江嵐抓住他的手，嚴肅地說，“你的未來只能掌握在你自己手裏，難道你想被你哥哥查出兇手，然後親自來抓你嗎？”
“我們不是已經把所有痕迹都解決掉了嗎？”康慈激動地坐直起來，在車裏喊道。
他還不敢太大聲，刻意壓低音量，發出了沙啞的吼聲。
有點好笑。
但現在不適合笑，所以江嵐忍住了。
她接著說：“我又不是專業人士，如果有什麼疏漏，還是有可能被他發現的。為今之計，你得儘快回到家裏，用給公司幫忙的名義去他身邊監視。他還不知道你跟他不是一個媽生的，對你沒有提防，只要你作出想找到兇手的樣子，他一定會跟你分享所有線索。到時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康慈點點頭，這下他聽明白了。
按照江嵐的說法，他確實必須要回國，無論有多不情願，這都是為了自保。
“但是，如果沒有線索，我還是要回學校的。”康慈試探着說。
江嵐爽快地點頭：“好啊，我也覺得你應該多學些專業知識，對你未來有好處。”
康慈很驚訝：“你不反對？”
江嵐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為什麼要反對？”
康慈羞愧地說：“我以為……”
江嵐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我會為了阿源，不讓你去進修？”
“……是我小人之心了。”
“這種想法不叫小人之心。”江嵐搖搖頭說道，“很多人都以為夫妻一體，所以你懷疑我做一切都是為了阿源，也很正常。”
“難道不是？”康慈驚訝地問。他一直以為江嵐和康源很恩愛，畢竟她當初為了嫁給他哥哥那麼努力，各種心機都用上了。
“我以前是的。”江嵐悵然地嘆了口氣。
“……”康慈沒說話，想等她接著說下去。
但江嵐沒有繼續說，她打開燈說，“回市區吧。”
顯然她現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以康慈的心情也不太適合八卦，所以他沒有再追問，老老實實發動汽車：“去哪？”
“把車停在二大橋的橋洞底下就行。”江嵐說，“這車是租來的，租車公司的人會過來把車收走。”
“哦。”康慈乖乖發動汽車，駛向市區。
江嵐並沒有跟着康慈一起去橋洞，她提醒康慈，把車扔在橋洞底下就可以走了，鑰匙也留在車裏，會有人來處理首尾。她自己則在一個學校附近下車，步行兩條街后，再坐車回家。
回大宅。
當江嵐回到大宅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走進玄關時，一個水晶煙灰缸重重地砸在了她面前，擦過她的鼻子，轟到了牆壁上，發出很大的撞擊聲，回彈的時候撞在了江嵐的手臂上，她不用看就知道它一定青了。
“你到底搞什麼鬼？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鐘，現在才回家？”康源站在客廳里怒吼，“你要我坐在這裏等你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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