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沈瑜拿到安亦平的胃鏡病理報告時看了又看,諮詢了醫生又上網百度了一番相關的專業名詞,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說了一定沒事啦。”安亦平看起來卻是毫無負擔,坐在休息處的椅子上捧着被枸杞茶懶洋洋的說道。
“那你前幾天吐的那口血算怎麼回事?”沈瑜皺眉。
“吐血啊,吐血才顯得壯烈啊。”安亦平說:“你沒看電視劇么,遇到大場面都要吐點血應應景,那叫淤積於胸,要吐出來才能好的。”他不大樂意再提這事兒,轉移話題道:“哎你今天不用去搬磚啊?”
“我請了一天的假。”沈瑜說:“你那茶涼了別喝了,我去給你換杯熱的。”
安亦平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孝敬,忽的奇道:“我這看報告也就是半天的事兒,你做什麼請一天的假,這不像是你啊。”
“我請假那是為了——”沈瑜說著說著,倏地僵住了。
“為了什麼?”安亦平不明所以道。
沈瑜呆了兩秒,猛地像是想起了什麼,將水杯塞回安亦平的手裏,慌慌張張的掏出手機來看。
“我操!”他破口罵了一句:“我操!”
“好好說話。”安亦平踹了他一腳:“怎麼就操了!”
“我給忘了!”沈瑜急聲道:“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安亦平在原地“哇哦了一聲,幸災樂禍的厲害:”專門兒請了一天的假,看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哦。“
說完他瞅了瞅沈瑜,發現這個一直都挺不可一世的大外甥握着個手機,頭一回露出了手足無措的模樣。
“喂喂喂。”安亦平說:“這副表情是怎麼回事?天塌了么?不至於吧,頂多就是把約會給鴿了,哦?”
沈瑜:“……”
安亦平沒料到自己豁口一說還給猜中了,微微咋舌道:“我去,真的假的。”
沈瑜直接懊惱的抓亂了頭髮:“她入場券的二維碼都發我手機上了,這我都能忘!我這什麼腦子!”
安亦平:“怪我怪我。”
“當然怪你!”沈瑜大怒。
安亦平沒皮沒臉道:“那也沒辦法,誰讓我是你尊貴的舅舅呢。”頓了頓他收斂了嬉笑的神色,正經問道:“入場券?你倆約了看電影啊?”
“不是。”沈瑜說:“她公演,請我去看的。”
“公演?在哪兒?”
“南城市大劇場。”
“幾點入場?”
“這裏寫的八點半到九點。”沈瑜答道。
安亦平看了眼手錶,平靜道:“我覺得你現在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沈瑜愣了愣:“可是現在已經十一點了。”
“根據我的經驗,演出結束了除非你是大拿,檔期緊趕場子,其他的人都得在那兒候着等到演出結束,因為說不定會有媒體採訪什麼的。”安亦平說:“八點半到九點入場,那我估計演出正式開始也得九點半。”安亦平說:“信我,來得及。”
沈瑜猶豫着看了他一眼:“那你——”
“行了你去吧。”安亦平大搖大擺的站了起來:“我這點兒自理能力還是有的,打個車回去就成了。”
見沈瑜仍舊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安亦平忍不住抬腳去踹他:“你他媽的這會兒讓你走你又不走了,回頭打了個光棍兒回來又該賴我了,真的是——你這個耿脾氣到底是遺傳了誰啊!”
沈瑜:“走了走了!”
安亦平抱着水杯,斜眼兒瞅着他一路飛奔出去的焦灼背影,倏地嗤笑了一聲。
“別他媽是隔代遺傳的我吧。”
他說完這話立刻被自己膈應到了,咳了一聲,扶着椅子起身。
他摸出手機來想打個車,卻發現經久不用的短訊信箱裏有一條未讀信息。
發件人是“母,安李氏”
安亦平怔了怔,他知道母親不太會用數碼產品,學發個短消息大體已經很不容易了。
【明晨十點父兄葬禮望來】
安亦平瀏覽完內容,抬頭看着天。
安崢嶸總是嚴厲的,專橫的,而安守業他是幾乎沒怎麼見過,一個總活在傳聞中的大哥。
憶起父兄相關的事,似乎,沒有幾件事是快活的。
安亦平抓了抓頭髮,挺奇怪,他是真的連一件暖心的事也想不起來。
他都說不清楚這種突如其來的難過究竟是為了他死去的父兄還是為了體會不到人間真情的他自己。
他想了想,低頭回消息,他在輸入框裏打了一串兒賬號密碼。
【我就不去了,如缺錢,從這張卡里提即可。】
【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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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喬的神色肅殺冷定,手裏的剪刀刃從羅莎的裙面兒上徐徐劃過,羅莎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且不說當眾被剪壞裙子,羅莎更怕那剪刀傷着自己。她在心底已經有些反應過來,連喬此前的退讓都不是因為什麼要裝聖母白蓮花,而是連喬真的不打算跟自己計較——她完全低估了連喬的攻擊性。
羅莎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沁出來,順着鬢角往下落。
“你,你把剪刀放下!”她顫聲道:“你不會好好說話嗎!”
連喬:“你這張嘴已經失去好好說話的機會了。”
羅莎咬牙道:“你,你嚇唬誰!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動剪刀!”
“撕拉”一聲,連喬的剪刀刃直接挑開了她的裙擺,在她魚尾裙的中段剪開了一條四五厘米的口子。
“我的裙子!我的裙子!!”羅莎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
俞浩淼也急了,雖說後台的走道眾多,這條走廊來往的人不多,可是動靜這麼大,要是一個不湊巧真的被什麼來採訪的媒體撞上了,那才叫家醜外揚。
“連喬,你要不——”他忍不住想要出言阻止,卻被連喬打斷。
“這是我跟羅莎之間的恩怨,俞浩淼你不要來和稀泥。”連喬說。
“你到底想怎麼樣啊我都說了不是故意的!!”羅莎快哭了:“我的裙子,我的裙子啊!”
“你這破裙子才值幾個錢!”連喬冷笑,她作勢又要下刀,羅莎終於綳不住哭出來了。
“我賠你錢,我賠你錢還不行嗎!”她說:“你先放開我!”
連喬:“俞浩淼,錄音。”
俞浩淼:“啊?”
連喬:“啊什麼,我說錄音,你錄完音我就放開她。”
俞浩淼沒轍了,他只想樂團少丟些顏面,聽聞連喬這話忙摸出手機來打開了錄音軟件。
連喬踢了羅莎一腳:“說。”
羅莎:“我賠你錢!”
連喬:“賠什麼錢?說清楚。”
羅莎:“賠……賠你修小提琴的錢!”
連喬:“為什麼賠?”
羅莎:“因為……因為它壞了。”
連喬被她這左顧而言他的態度弄的火氣直竄,反手就把羅莎裙面兒上的亮片剮下一串兒:“它怎麼壞的?它自己長腿摔地上摔地上摔壞的嗎?啊?”
“不是不是!”羅莎嚇得大叫:“是我,是我摔得!是我的錯!所以我賠!”
連喬:“連起來,帶着名字說一遍給我聽。”
羅莎咽了口唾沫,哆嗦道:“我,羅莎,摔壞了連喬的小提琴……所以我會賠償小提琴維修的所有費用,如果修不好我就重新買一把賠給她。”
連喬輕哼了一聲,這才慢慢的鬆開了羅莎的脖子。
羅莎的脖子上被掐出了一圈兒紅印,她又氣又怕的瞄了一眼連喬,連喬正冷着臉彎腰將裂成兩半的小提琴撿起來。
羅莎看她這會兒似乎沒空搭理自己,趕忙把裂開的裙擺裹到一塊兒,提起來正準備溜走,連喬卻冷不丁的又開了口。
“你還沒說要賠我多少錢。”
“還沒修呢……你不得先修了再報價么!”羅莎的背影僵住,訕訕道。
“休不了了。”連喬說:“製造它的人死很久了。”
羅莎心想你這是抬什麼杠,一陣氣結,她咬緊了下嘴唇,似乎很想罵連喬,卻又心有餘悸。
“那……那大不了我給你折現,你自己去買把新的琴。”她說:“兩千塊夠了吧!”
“兩千塊?”連喬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笑話似的,涼颼颼的笑出了聲:“你在逗我嗎?”
羅莎難以置信道:“兩千塊買不到一把小提琴?”頓了頓,她與連喬拉開一些距離,這才敞開來冷笑道:“連喬,我也是個小提琴手,還不至於對小提琴的市場價一無所知,你想通過這件事訛詐我!門兒都沒有!”
連喬沒說話,羅莎以為她沒轍了,繼續得意洋洋:“況且剛才錄音里我既沒有說要賠給你多少錢也沒有說要賠給你什麼樣兒的琴,能給你兩千塊已經是我大發慈悲了——”
“四十萬。”一人平靜道:“她的這把琴如果現在放到市場上賣,絕不會少於四十萬。”
羅莎渾身一怔,愕然回頭。
“伍修然?!”俞浩淼也驚了,脫口而出道:“伍修然……伍同學,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好。”伍修然禮貌的應了一聲俞浩淼,也沒多言,只是信步走到了連喬身邊。
“她的這把琴,和我的琴是同款。”伍修然順手從連喬的手中接過了斷裂的小提琴,擺弄了一下正色道:“八十年代產出的,大師級製造,一共只有三把,我的是我老師傳給我的,我估計你的也是。”
連喬點點頭。
伍修然轉眸望着面色慘白的羅莎:“兩千塊,你連這一個軸都買不起,如果你非要聽一個報價,那就是四十萬,這是上周有一位瑞士的收藏愛好者報給我的價格,不過我沒同意就是了。”
羅莎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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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羅莎拿出四十萬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伍修然報出的這個數字成功震懾住了羅莎。
最終,連喬收到了三萬多塊的轉賬,那是羅莎所有銀行卡里加起來的存款數額,外加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真心的對不起。
俞浩淼也藉此向羅莎下了通牒,說出了他一直想說又礙於情面不好說的話。
“你退團吧,我們團不需要你這樣的害群之馬。”
這件事至此才姑且算是了了。
連喬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她裙子也沒有換,隨手把勒的頭皮疼的盤發給拆了,獨自一人默默的把斷裂的小提琴裝回盒子裏。
無能的狂怒宣洩完了之後,身體裏就只剩下一種乾癟的沉甸甸的失落。
她很累,卻又不想把這種疲倦展示給別人看。因而她沒有上返校的大巴車,只一個人像個幽魂一樣拎着琴盒走出了劇場。
劇場外的巨大花壇前,有幾個扛着logo的媒體人在隨機蹲人採訪,連喬默默的避開了他們,她沒精打採的沿着草坪的外緣慢慢地走着,忽然身後傳來了急促跑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連喬!等等我!”
“伍修然?”連喬回首,微微一愣。
此時的伍修然已經換成了常服,寶藍色的連帽衛衣讓他看起來接地氣了許多,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連喬身邊兒,伸手去接連喬的琴盒。
“我幫你拎吧。”他熱情洋溢的說。
連喬有些不好意思的避了避:“不用,我拎得動,不是很重。”
伍修然道:“你怎麼看起來無精打採的,是因為羅莎賠錢賠少了么?”
“不是。”連喬笑了笑:“我知道她拿不出那麼多錢。”她深吸了一口氣:“就算她拿出了四十萬,修不好的還是修不好。”
伍修然撓了撓鼻子:“說的也是,要不我重新給你挑把琴吧,我老師說我挑琴的眼光很不錯了,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讓我老師幫你挑一把。”
“不用了,我自己有空去琴行看一看就成了。”連喬說:“謝謝你。”
伍修然:“那……那你現在去哪兒?你要回學校嗎?我有車,可以送你一程。”
他太過殷勤,以至於連喬有些應付不暇,只好無奈的找借口道:“真的不用啦,我……我等人呢。”
“那我陪你等吧。”伍修然說:“你一個人在這兒等,我不放心。”
連喬:“……”
看連喬站着不動,伍修然指着前頭道:“那邊兒有長椅,我們去那邊坐着吧!站着多累啊!你們女孩子穿高跟鞋我看着都累。”
連喬:“啊我——”
她這下沒轍了,只好蔫頭耷腦的跟在伍修然旁邊兒坐下,等了五分多鐘,連喬覺得比一個世紀還漫長,伍修然道:“你在等誰啊?你們約定好時間地點了嗎?”
連喬感覺自己分分鐘又被補了一刀。
——她哪有等什麼人啊……她分明早就被鴿了。
連喬煩透了。
想等的人沒等來,她就想一個人待會兒吧卻又甩不掉人。
都怪沈瑜,統統都是沈瑜的錯。
如果沈瑜來的話——
她陡然間又想起了羅莎的譏誚。
......
“你沒了沈瑜就這麼沒用啊?
......
沈瑜他愛!來!不!來!
連喬驟然間氣的不行。
沈瑜他算哪根蔥!憑什麼讓自己產生這麼大的情緒起伏!其實人伍修然也挺好的,個字高長得帥,性格還這麼陽光,重點還是個同行,多有共同語言啊!
比某人好太多了。
連喬禁不住咬了咬下嘴唇。
“算了。”她一撐膝蓋起身:“我等的那個人他說他不來了,不等他了,”
伍修然的眼中微微閃光:“真的嗎?”
“嗯。”連喬說。
“那我送你回家?”伍修然說:“你家住哪兒?”
連喬:“你送我回學校吧,漢林中學。”
伍修然:“也行。”他伸手指了指道:“我家的車就在路邊停着呢,那輛路虎。”
連喬對他家的車沒什麼興趣,走了兩步覺得包包里的手機似乎震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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