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邏輯
“客人?客人?”老闆茫然的聲音如煙霧一般,在他的耳邊想起,“你..還好么?”
我還好,我應該...還好吧?
他在心裏訥訥地自問自答,手指僵硬,但還是低頭吃完那幾條斜斜掛在木筷上的麵條。
“客人,你看起來很苦惱。”老闆又說。
“是啊,是挺苦惱的,我已經...很久沒睡過覺了,忘了做夢是怎樣的感覺。”哥哥停下筷子,怔怔地望着碗中油亮的光波。
“你叫什麼名字呢?”老闆抽了一口煙。
“我...叫曉吧,”哥哥不太確定地回答,“很多人都管我叫曉,那我...”
“應該就是曉吧。”
“不錯,”老闆點點頭,絲毫沒覺得這對話裏面含有半點兒的不對勁,“既然大家都這麼喊,那你的名字應該就是叫曉了。”
“我很累。”曉停頓了一下,忽然說。
“看得出來,客人,我想,你可能是需要適當地放鬆一下了。”
“怎麼放鬆?”
“去交點朋友吧,認識一個女孩什麼的,或者,去看一場歌劇吧,去做很多你想做但又一直沒機會去做的事,有很多种放松的方法,你只需要選擇你喜歡的那一種就行了。”
“我喜歡的那一種?”曉愣了一下。
“對,你喜歡的那一種。”老闆叼着煙說。
....
離開飯店以後,曉繼續在漫長的街道上盲目地走,在老闆的指示下,他決定了去歌劇院的售票窗口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買到一張今天的票。
可他忽然又發現口袋裏沒有錢,最後那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已經給了老闆,用來買下那碗熱騰騰的雞湯麵了。
沒錢就得去賺錢,而賺錢的方法來來去去只有兩種,要麼是靠投胎天生自帶,要麼就是靠自身通過後天努力所習得的技能去掙得。
曉的技能是醫術。
只要找到願意相信他醫術的人,他就能掙到買下一張歌劇院門票的錢,於是,他不知道從哪兒搬來了一張桌子和一張木凳,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就地擺起了治病的攤位。
但一直沒有人來過問。
個中緣由,可能是他看上去委實太過於年輕,年齡較小,容易給人一種沒有什麼從醫經驗的感覺,以及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招牌不夠響亮。
他缺少的是一個契機,一個能叫人們相信他擁有治癒疾病能力的契機。
而且,這個契機不能來的太晚。
因為這一天要是過去了,他很有可能就不想去歌劇院了,如果不去歌劇院的話,那他就沒必要掙錢了。
因為所以,科學道理。
人總是需要各種各樣的理由,由此構建出屬於自己的邏輯。
囿於固有的邏輯,很多人都不信任這麼小的孩子能懂什麼醫術,所以,他們的目光也就只在他的身上短暫停留,而後,便快速地掠過了。
甚至,還有很多的人都在暗地裏取笑這個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神經的孩子,覺得他這是閑得無聊在跑出來這裏玩什麼過家家。
只有一個穿着斗篷的女孩用蜷縮的目光前前後後地打量着他。
這個瘦弱的女孩幾乎每隔開十五分鐘都會假裝路過地出現在曉的面前一次。
她似乎還在猶豫。
猶豫着要不要打破自己的邏輯,去求助這位看似不怎麼靠譜的醫生。
終於,在她第五次準備要路過曉的攤子時,她忽然停了下來,走到攤子的前面,怯生生地望着木桌後面的那個少年。
“你...你好,醫生,”她怯生生地開口,“請問...能不能救救我的姐姐,姐姐她,生了很重的病,很有可能...”她咬着牙,“要撐不住了。”
“請醫生看病是要錢的,”曉說,“你有帶錢么?”
“可我沒有錢。”女孩緩緩地搖頭。
“沒錢就難辦了啊。”曉嘆了口氣。
“那你是不是不想救我的姐姐了?”她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你沒有錢。”曉苦惱地撓頭。
“我沒有錢。”女孩帶着哭腔說。
“那你如果要我幫你,你就只能成為我的朋友了。”他一本正經地說,腦子裏想起的是老闆告訴過他,除了去歌劇院以外,還能交交朋友。
反正,就是有很多很多种放松的方式。
“什麼朋友?”女孩懵懂地看着他。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眼下之計,我們必須要成為朋友,這樣我才有理由幫你,我需要理由,即便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需要理由。”他還是格外認真地說一些繞來繞去的屁話。
“為了姐姐,”她咬咬牙地說,“我願意當醫生的朋友!”
“那好,現在,我們就是朋友了。”他從木椅上站起來,又嘆了口氣。
他準備把桌子和凳子搬回原來的地方去,但他站起來以後又沒有着急收攤,他的眼睛始終沒有望向他的朋友,而是望着灰褐色樓房後方的昏黃天空。
再過一會兒就要到晚上了。
他在心裏這樣想。
時間過得很快,想來今天去一趟歌劇院的夢想到底還是落空了。
他多少還是有些麻木,習慣了這種美夢落空的感覺。
就像從前的他獨自一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為他的母親拉客那樣。
他總會一次次地站在街頭張望,總是會希望有個男人能從涌動的人潮中走過來,抱住他,就像很多父親抱着他的孩子那樣,告訴他不要害怕,男孩子應該勇敢起來,只是天黑了而已,不是世界末日。
他不知道什麼是父愛,一如他不能理解什麼是母愛。
他是一個極度缺乏愛意的人,他有生以來就沒有交過什麼朋友。
他時常感到憋屈,時常感到困頓,時常感到壓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着和這個女孩當朋友。
他也不知道剛剛開口的那個人究竟是井五郎,還是那個名字叫曉的傢伙。
那個分明是已經死掉的傢伙,可殘留在這具軀體上的執念還是很強,這使得現在掌控主動權的靈魂很不適應,甚至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還算不算是‘曉’,而那個打敗狐狸,遊走天下的井五郎,不過是曉的一場夢而已。
“我的名字叫蕁,你也可以叫我小蕁,”女孩說,“既然我們是朋友了,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我...”他從黃昏的天空中收回目光,“我叫曉,就單一個字,沒有姓氏。”
“那我以後喊你曉哥哥可以么?”女孩忽然間嘻嘻地笑了起來。
她咧開嘴巴,白晶晶的牙齒在黃昏中發亮,不像《西遊記》裏的白骨精,倒像是比夜晚還要早到的星星。
曉愣了一下,沒能理解她為什麼要笑。
難道知道一個人的名字會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么?
可名字不過是編號啊...
他麻木地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了那個在白色大樓內深居簡出的男人。
“它唯一能給你提供的用處,就是能讓你記住這個編號後面所代表的會是什麼。”
“她的特徵,她的用途,她的變化...”
“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場精密的計算,上帝是最偉大的數學家。”
“祂列出了一道道公式,用公式賦予了我們生命,又用數字計算了我們的命運,宇宙是一條龐大的方程式,我們都是這條方程式中求解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