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今天酒吧燈光打的很昏暗。
儘管陳風堅持把它稱為“喝一杯的地方”,自己樂隊朋友的“排練基地”,洛鳴蟬總改不了口,還是要叫它“酒吧”。
能叫到酒的地方,當然是酒吧啊。
上次來時太過匆忙,沒有仔細觀察過酒吧的環境,現在一瞧,原來是很漂亮的。
這地方像舊廠房改建的,乍看上去,很有些798風格。
場地空曠,屋頂極高,一大片整個打通,開闊又敞亮,讓人一望就心生舒暢。
京城裏寸土寸金,建築多極盡利用使用面積,故而時常顯得逼仄。
這間酒吧卻沒把場地塞的滿滿當當,也許是不以盈利為目標,連餐座都放的零星,寥寥幾處,顯出一種不羈的隨意感。
進門地方在左邊,一進來就是滿牆油漆塗鴉,似乎有點吼叫系風格,圖案幾乎要從牆上跳出來,令人嘖嘖稱奇。
洛鳴蟬不懂這個,只覺得色彩鮮艷,看起來十分具有衝擊力,好像一條火龍在長風中嘶吼,脖頸高昂,腳踩雲錦,鱗爪生動,通身熾烈的紅色點亮了整個畫面,爆裂而不粗俗,視覺效果一流。
聽陳風介紹,這塗鴉還是樂隊成員創作的,看來這位藝術家擅長的領域還挺多面。
繞過可以算屏風的塗鴉牆,繼續朝前走,就是豁然開朗的大廳,吧枱在大廳最裏頭一角。
頭頂上佈滿設計感極強的吊燈,每一盞吊燈都懸空掛着木藤編織的籃子,籃子裏有培土,土裏種着着大朵艷麗的花卉。
洛鳴蟬抬頭打量,感覺好像一束束花朵在空中盛開,十分浪漫,特別富有情調。
一邊走,一邊向四周望,餐座都是可移動的,雖然個數少,但是擺放的錯落有致。
桌面在燈光下反射出流淌的色澤,椅子形態各異,卻又和諧統一,那靠背熨帖的弧度,看起來十分適合人來落座。
三三兩兩的熟客在角落裏喁喁細語,手裏拿着別具特色的酒杯,均不吵鬧,卻看起來興緻頗高。
陳風拉着洛鳴蟬繼續往前走,穿過掛着很多藝術畫的走廊,一路上時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陳風熟絡又疏離地回應,笑容如水一般漾開,神采翩然。
這裏的燈光微有些昏暗,洛鳴蟬邊走邊看腳下,聽見陳風跟人打招呼,她笑着打趣他:“還是那麼迷人,哈?”
陳風聞言轉身,笑吟吟地,拉住她的劉海往下拔了拔。
洛鳴蟬連忙護住劉海,疼道:“幹嘛啊。”
“站着說話不腰疼,跟人應酬也是很累的,你就知道低頭走路,不知道我幫你擋了多少桃花嗎?”
洛鳴蟬撇撇嘴:“辛苦辛苦,不是,擋桃花你扯我劉海乾什麼?”
陳風繼續撥她的劉海:“用你的劉海蓋你的臉,就知道低頭走路,沒看見剛才過來的人,嘴巴跟我說話,眼睛都瞟你呢,一看就知道是要讓我介紹,還好我經驗豐富。”
洛鳴咯咯直笑:“哈哈。”
陳風望進她晶瑩明澈的瞳孔里,燈光愈暗,俞顯出她眼睛的透亮,他忽然伸手拍她的腦袋:“小沒良心的,就知道笑,還不快謝謝我免費給你當護花使者,就你這張臉,我不在旁邊看着,今兒晚上被拐到哪兒都不知道。”
洛鳴蟬便誇張地行了個萬福禮,行完盈盈起身,又道:“可也是你要帶我來的啊,你領的路,還帶我來這麼‘危險’的地方,難道不要負責我的人身安全嗎?”
她特別在“危險”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我可記得某人拍胸脯保證,這地方‘很清靜的’哦!”
陳風哭笑不得:“你說說你,剛才還跟棵蔫白菜似的,懟人就這麼有勁兒。”
他在走廊盡頭停下:“好吧,那就我犧牲自己,乾脆讓你懟我一晚上,估計你懟我一晚上,就有精神了,也不垂頭喪氣了。”
洛鳴蟬走向吧枱,清澈的聲音在陳風身前響起:“想什麼吶,倒霉蛋先生,謝謝你的奉獻精神,不過我不需要,快點過來,還有一晚上的酒要喝呢。”
洛鳴蟬貼着桌子坐下,調酒師今天換回了鼓手的經典裝扮,朋克風皮質鉚釘背心,光膀子,顯出大塊大塊隆起的肌肉,洛鳴蟬覺得,這哥們別說掄鼓槌,連打架肯定都是一把好手。
肌肉隆起的調酒師沖洛鳴蟬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
“嘿!我記得你,”他說,“來杯龍舌蘭日出?”
洛鳴蟬托起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酒水單。
這酒水單做的有趣,不是平面一張,而是整套疊成一摞,樣子像桌游里的卡牌,正面是雞尾酒彩色圖片,背面是名稱、成分及價格。
每張卡牌都很精緻,客人點酒的時候,就抽出一張彈在鋪着綠絲絨布的桌面上,很像發牌,搭配着吧枱周圍貴氣而經典的巴洛克式裝飾,恍如在賭場裏豪擲千金。
洛鳴蟬把那摞雞尾酒卡牌拿起來,在桌面上一字排開,先是每張都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然後又很豪邁地道:“我全都要了!”
剛落座的陳風在她腦門上彈了彈,轉頭對調酒師說:“別聽她瞎扯,一杯。”
洛鳴蟬:“五杯!”
陳風:“兩杯。”
洛鳴蟬:“三杯!”
陳風:“一杯半。”
洛鳴蟬:“還有一杯半這種選項?”
陳風:“你以為呢,倒掉一半再給你喝。”
“喂!”調酒師忍不住介入他們的對話,“陳風你小子過分了啊,我這兒酒很好喝的,都是精心調製,怎麼能隨意倒掉呢?”
他說著就給洛鳴蟬端了一杯金色的分層酒液:“你先嘗嘗這個,別聽那傢伙胡說,想喝幾杯我給你調。”
洛鳴蟬開心了:“哥們爽快!夠意思!”
“她酒量比老鼠還小。”
陳風不贊同地對調酒師搖頭。
調酒師沖他歉意地聳肩。
乘着洛鳴蟬低頭喝酒,他又給陳風打了個眼色,用口型說——【放心,我心裏有數,給她的都沒加太多酒精。】
陳風回以眼色——【兄弟,拜託了。】
大個子調酒師一笑,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之前倒是沒見過你這麼周到。】
陳風又搖頭——【她今天心情不好,先這麼給她喝吧,別讓她看出來。】
調酒師瞭然一點頭,轉身卻見洛鳴蟬正盯着他倆:“你倆光張嘴不說話,打什麼啞謎呢?”
陳風神色不動:“在討論我要點什麼酒。”
洛鳴蟬不相信地皺眉:“點酒不說話也行?”
“對啊,你不懂,這就是高端玩家的情趣了,”陳風指指卡牌,“我已經選好了,就來杯莫吉托吧。”
“莫吉托,經典款奉上。”
彷彿唱吟一般,閃着銀光的調酒工具在調酒師的手指間靈活地轉動,短短片刻,一杯色澤清澈的雞尾酒就被擺到吧枱上。
“你這杯很好看啊。”
陳風還沒伸手,已經喝完之前那杯“果汁酒”的洛鳴蟬就從一旁轉過頭來,把雞尾酒從半路劫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嘗了一口,表情甚是滿足:“還是這杯好,這杯酒味濃。”
她嘗完抱着杯子不撒手,臉上還露出回味般的微笑,調酒師樂了,轉頭問陳風:
“得嘞,給你再換點什麼?”
陳風恐洛鳴蟬喝醉,忙着去攔她,隨口跟調酒師道:
“長島冰茶。”
“你口味真是變得太多了啊。”
調酒師在旁邊若有似無地調侃,陳風顧不上搭理,眼神剛移到洛鳴蟬這邊,就發覺她已經仰頭把一整杯莫吉托喝的只剩底。
“別——”
一聲阻止還沒說完,就連那最後的一點底也被喝掉了。
陳風說不出話,洛鳴蟬多秀氣的一個人,怎麼喝起酒來,就堪比牛飲呢?
又沒有人同她搶。
不會喝還愛喝,酒量那麼低,酒品還那麼差。
唉。
還沒感嘆完,見洛鳴蟬搖晃着又要從調酒師手裏把那杯新調的長島冰茶順走,調酒師不肯給她,她一個特別光輝燦爛的招牌笑容甩過去,調酒師登時恍神,手上一個沒拿穩,杯子就被生拉硬拽地搶走了。
這抵抗力也忒差,陳風暗罵一聲不好,連忙上手去奪。
洛鳴蟬捧着杯子,隨着他奪杯子的手勁兒左搖右晃,像一個頂頂漂亮的鐘擺。
陳風跟她僵持許久,不得不手上發力,卻見近在咫尺的洛鳴蟬沖他乖巧地傻笑:
“疼——”
她軟軟地叫,“疼——,別拽啦,陳風,我疼啊。”
一手還緊緊握着杯子,洛鳴蟬指了指心口:
“這裏,好像破了一個洞一樣,每天都有好多東西流出來,每天每天都是,好疼啊。”
“讓我喝點酒,喝點酒就不疼了,不可以么?”
陳風看着她。
所有言語彷彿都被封住了,天地之間,只剩洛鳴蟬漂亮得近乎憂傷的一雙眼。
那雙眼裏的情緒悲哀而龐大,在一瞬間統治了他。
“可以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柔地說,“喝點酒就不疼了。”
洛鳴蟬嘴角勾起來,瑩白如玉的臉上顯出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快樂的笑容。
那笑容和她眼睛裏的憂傷混合起來,流水一般扑打着陳風的心臟,令他不能移動。
洛鳴蟬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談判似的道:“那我想喝幾杯就喝幾杯,也可以嗎?”
“可以啊,”陳風聽見自己的聲音又說,“你想喝幾杯就喝幾杯——”
“等你喝完了,我送你回家。”
洛鳴蟬便真心地快樂起來:“嗯!你可真是個好人。”
她在吧枱上俯趴下來,淺啜一口酒,冰涼的杯壁貼在泛着酒暈的臉頰上。
陳風摸了摸她柔軟的劉海,望着她即使醉酒也清澈無暇的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
是啊,我可真是個好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