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無奈

一家人靜靜地聽着這些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心情跌宕起伏。在他們眼睛裏為之驕傲的兒子、弟弟、兄長，放在大千世界裏就成了滄海一粟，渺小的不如一粒灰塵，簡直就不值一提。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難道比夜晚的星空還大嗎？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母親憂心忡忡的說：“哎呦呦，娃子，說了半天還是不着四六，城裏的媳婦找不下，鄉里的媳婦你不找，讓我們當爹媽的都不知道咋辦了？嘖嘖嘖——莊子裏和你一般大的娃伙們都娶妻生子了，娃娃在炕上拉屎撒尿，現在就剩下你還在挑三揀四，高不就低不就怎麼好啊？這麼拖下去，就會找不到媳婦打光棍哩。好娃子乖——聽媽的話，城裏的媳婦攀不上，咱就不高攀了，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轉過身，鄉里的媳婦成群結隊有的是，隨便挑一個能過日子能生娃的姑娘就行了，我們祖祖輩輩都不是這麼過來了嗎？好日子就是墳里有燒紙的、炕上有拉屎的人丁興旺。你的心胸忒高了不現實，媽媽心裏沒底空落落，發愁呀？”

兒子有許多事情是不能告訴家裏人，否則，一家人的心就被提到嗓子眼了。給父親點了根煙說：“呵呵——媽媽，你對你這麼攢勁的兒子還沒有信心嗎？你小瞧我了媽媽？哼哼——城裏人不是人人都是人才，絕大多數還是和我們鄉里人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得過且過，不思進取，而我們鄉里人知道什麼是苦？知道餓肚子的痛苦，時時刻刻都在攥緊拳頭奮發圖強，只爭朝夕，不比他們差到哪裏去。窮富無根，將相無種，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時代在變，社會在進步，總有一天，城裏人會看得起我們鄉里人地。”

“哎呦呦——哇呀？那是以後的事情，當下沒有城裏的媳婦看得起你，嫁給你，你不是乾瞪眼嗎？愁死媽媽了啊？”媽媽心有餘悸地說。

兒子卻滿不在乎說：“哈哈哈……媽媽，你小瞧你兒子了，你看看長大了的兒子孔武有力，胸懷天下，南轅北轍，戰天鬥地，櫛風沐雨，眉頭不皺，不再是你棍棒底下不聽話，惹你生氣的頑劣孩童，現在是堂堂的解放軍軍官，幾十號人的領軍人物，能堪大用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天涯何處無芳草？呵呵——媽媽，去年給家裏多寄錢的那個姑娘是上海人，還是軍醫，工資比我高得多，她爸爸是基地司令員，條件牛的太太。呵呵——我把我們家的情況毫不隱瞞，實實在在告訴她，她不但不嫌棄，反而說我們家是最有希望，最有發展潛力的家。她說，自古以來將相無種，窮福無根，只要努力，不懈的追求拼搏實現夢想，沒有改變不了的一切。唉——後來她姥姥去世了，爸爸病危活不成了，她成了她媽媽唯一的親人依靠，她媽媽要死要活不讓她找外地的對象。她是個很懂事，很孝敬的乖乖女，對媽媽逆來順受，乖巧聽話，母命難違就順從了她媽媽，以淚洗面就留在了上海心裏不甘，日夜哭泣，好不可憐。唉——現在還有一個……”

“哦——還還，還有一個什麼？”媽媽着急的說。

兒子想了想說：“嗯——還有一個療養院的護士在心甘情願追我，前幾天還到車隊去看我，結果被困在暴風雪裏，差一點就凍死了。呵呵——她很堅強，也很賢惠，很看得起我，現在我只要同意和她結婚，明天她就能到我們家來入洞房。可可——可是，只是我現在還年輕，還沒有干出一番養家餬口的事業，也沒有準備好結婚後如何面對鍋碗瓢盆、雞毛蒜皮沒小事的日子，還要生孩子，想想都頭皮發麻。”

“嘻嘻——瓜娃子，娶妻生子天經地義，有什麼頭皮發麻的？生了孩子我帶，放在農村土裏生土裏長，不要你操心。”媽媽見縫插針的說。

“呵呵——謝謝媽媽。”兒子接著說：“媽媽，我是頂天立地的兒子娃，男子漢大丈夫要志存高遠，不能患得患失，失去鬥志。現在國家有難，邊防吃緊，就要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國家最高的利益就是國家安全，就是全國人民的身家性命。我是軍人，保家衛國是我的使命，我現在的職位，正是為國家能大顯身手的時候，也是為自己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不能為了娶媳婦耽擱了。呵呵——媽媽你放心，等我學會了持家過日子的本事，能有養活老婆孩子的能力，娶個媳婦還不是換身一哆嗦，腦袋一拍的事嗎？手到擒拿，小菜一碟。”

“唉——我的好娃，你就寬媽得心吧？”媽媽嘆了一口氣說：“哎呦呦——有人願意嫁給你，就趕緊娶過來生娃娃，媽的心事也就了了。南方打仗，離我們遠得很，用不着你娃娃操心，唵——”

媽媽不知道軍隊是國家的軍隊，打仗是不分東西南北。打仗可是要命的買賣，這種事情還是不說為好，媽媽知道了就會提心弔膽，寢食不安，還是說娶媳婦，媽媽最感興趣了。

兒子笑了笑說：“呵呵——就是，就是。媽媽，誰願意把自己的工資拿出來養活我們的家呀？是不是有失公平？這也是我非常矛盾的地方。”

“嘻嘻——二哥，城裏女人臉洗的乾淨，衣服也古里古怪新潮，時髦好看，看起來漂亮的很。你要是找一個城裏女人到我們農村來，就會轟動四鄰八鄉，像電影明星一樣吃香，我們全家就會揚眉吐氣，跟着沾光了。”

“哈哈哈……”全家人都哈哈大笑。

“哼哼——會有那麼一天。只要有夢想，通過不遺餘力、不屈不饒的奮鬥，就會有夢想成真的時候。你們也一樣，努力學習上大學，才能讓自己的價值得到提升，有了自身價值，就會像蝴蝶一樣華麗轉身，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用武之地。是金子總會發光，我們大家共同努力好不好？”

“好……”弟弟們一個個漲紅着臉說。

媽媽想說些什麼，可鍋還沒有洗，雞也沒有喂，門口的狗也叫喚抗議沒有吃飯，“汪汪汪”叫個不停，急急忙去了。弟弟們圍着昏暗的煤油燈複習作業，通過剛才的激勵，彷彿醍醐灌頂，豁然頓悟，顯得極其用功。

坐在炕上時間長了不習慣，他跳下炕走出門一看，黑夜籠罩了整個村莊，彷彿吞噬了似的，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了，靜謐地只有天上的星星閃爍不定，在竊竊私語。

走出大門，掏出煙抽了一根，猛吸了幾口“呼……”感覺好極了。不敢在父親面前抽煙，是對父親的敬畏，也是對自己的剋制。星光映照下的村莊，安靜的就像不存在似的。沿着四五米高大的院牆，信步來到西南邊，有一片黑乎乎的輪廓，那是生產隊的飼養園，所有的馬牛羊驢都集中在那裏飼養，臭哄哄臭氣熏天，還有文化室。

文化室只是個名字，沒有一本書可看，變成了村裡人聊天的場所。文化室前面有一個籃球場，失去了應有的價值，成了堆積糞土的地方，等到糞土清理完了后，還是可以打籃球。

文化室門口有一根高高的杆子，不是旗杆，而是有線廣播的喇叭架在上面。只有書本大小的喇叭，不僅僅能聽到說話，還能聽到唱歌，那種神奇的魔力，讓上學歸來孩子們留戀往返。一個個聚集在杆子底下仰着頭，聚精會神聽說話唱歌，既是三伏天，太陽烤的冒煙大汗淋漓，腦門子上流油，都不覺得什麼，喇叭的神奇魔力，不亞於外星人造訪的驚奇。

上學路上，屈指可數的幾根電線杆，都要把耳朵貼上去聽一聽，除了“嗡嗡”的聲音，卻聽不到說話唱歌，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環境惡劣的鄉里孩子，帶着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神奇和疑惑一天天長大，等到知道了為什麼的時候時過境遷，家鄉卻變成了故鄉，變成了最美好的記憶印在了心靈深處，此刻想起這些，不由得啞然失笑。

院牆北面是一片果園，是自家私有的園子，在什麼都是集體所有制的時代，這可是不多見的私有財產，難能可貴。園子裏絕大多數是杏樹和沙棗樹，從開花結果到成熟，這裏就成了孩子們心中的聖地。饞嘴饞到果實從青澀開始吃，一直吃盡最後一個果子下肚，一年的期待，也就一同吃下了，又期待着來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歲歲年年輪方交替，無窮無盡演繹不斷，見證着成長的每一個人。爺爺奶奶都在歷史長河的那一頭，煙消雲散了，接下來……

杏花已經謝了，還留有淡淡的余香瀰漫在園子裏，沙棗花開的時候哪才叫個香，整個村子都浸泡在香氣之中。小的時候不懂得這些，現在倒是懂了，想聞到沙棗花的香味，時令卻不到，要等到青杏長到指頭彈大小，過端午節時才行。

園子北面緩緩流淌着一溝水寂靜無聲，是從幾公里以外的大深溝引過來純正甘甜的泉水自由流淌，無拘無束。溝底里溝沿上，生長着茂密的雜草，就像是鑲嵌的綠色管道一樣清澈見底，波瀾不驚。不管白天黑夜，有沒有人在乎它都無所謂，依然順從流淌着。不灌溉農田的時候廢棄了，無怨無悔彙集到石羊河，流向了不知何處去的遠方。

園子裏黑黢黢影影綽綽，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裏頭亂竄，攪動着枯葉沙沙作響，讓人頭皮有些發緊，脊背發涼。這裏有太多的童年記憶，兒時大人們講的那些妖魔鬼怪故事，此刻就像演電影一樣，一幕幕展顯在眼前，黑暗之中的魑魅魍魎青面獠牙，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由不得你渾身打哆嗦。

本想穿過園子，從東面居住的二叔家門口回家，卻心虛的不敢穿過，害怕與從未見過的妖魔鬼怪迎頭相撞，還不得嚇死人呀？一轉身原地調頭，惴惴不安原路返回了。故鄉有太多離奇不靠譜的故事在心頭，都是少不更事兒時的記憶，根深蒂固盤踞在腦海里。

離開故鄉，閑暇之餘想起來，那是一種津津樂道、有滋有味的回味，溫馨甜蜜；回到故鄉要對號入座，可就沒那麼愜意了，身臨其境的驚悚感覺毛骨悚然，比起實實在在經歷過的狼群包圍來，還要更恐怖些。不信，就大無畏來身臨其境，膽大妄為試試？嚇不死你不罷休，可不是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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