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雪糕·熔岩·蛋糕#2
鏡頭切到那朵百合花上,連遠處觀望的導演都跟着愣了下。
這朵花的大小,如同一個成年人挽指作蝶,形態和色澤都足以媲美翻糖蛋糕。
它的花托被擴寬做高,但並不影響整體的美觀。六瓣花瓣如同剛剛綻放一般舒展開來,露出朱紅的細蕊。
晶瑩的酒液如同露水般灑在上面,讓它看起來彷彿沐浴在夜色之中。
拉斐爾雖然站的略有些遠,但還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精巧。
這每一片花瓣,都是被刀工再次塑形的薄薄蛋糕坯,在用湯勺的凸面抹勻蛋白霜之後,再用特殊的方法拼接而成。
他的眼神落在那略寬大的花托上,內心依舊有些迷惑。
雖然她自己用錫紙做了個精緻的外托,一定程度上保護了花瓣不會墜落,但其中一定還需要些其他東西拼接粘合。
如此輕薄而又纖長的白色花瓣,哪怕端過來時顛簸兩下,都有可能悉數掉落。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埃斯佩朗莎示意其他選手先把作品放進冷藏櫃中,等會依次上來評定最終成績,同時掏出了火柴,低頭再度凝視了幾秒那朵靜靜盛放的百合花,抬頭看向了下意識咬着唇的容玉:“你準備好了嗎?”
容玉看着那纖弱的白百合,輕輕點了點頭。
火焰燃起的一瞬間,連攝製人員的呼吸都滯了一刻。
方才還純真無暇的百合,在這一瞬間燃燒起來,每一瓣花葉都因為溫度的驟然變化微微向內捲曲,明紅的火焰自六個方向交匯,在升騰的那一瞬間賦予了這朵花最極致的美感。
赤紅的火焰烤灼着蛋白霜,金棕色的灼痕在花瓣的邊緣淺淺浮現,方才還如同奶油花一般的蛋糕突然被賦予了更明顯的線條與顏色!
“好……好美。”克拉爾怔怔的看着那火焰漸漸熄滅,拾起勺子,頗有些不忍心的看了另外三位一眼。
“請吧。”詹姆斯回過神來,紳士地側了側身。
克拉爾用側切的方式,將半朵微卷的花瓣舀下來,讓鏡頭拍攝它的斷面。
帶着淡淡灼痕的,是蛋白霜。
依舊結着細微冰晶的,是雪糕。
最下層……竟然還有被包裹在奶油中的巧克力蛋糕坯。
這花瓣只有食指的粗度,但能夠完成如此豐富的元素疊加,足以證明創造者技藝之精巧。
容玉在做這個蛋糕的時候,腦子裏想得是中國的傳統美食。
套四寶。
那是河南開封的傳統名菜,鍋蓋一掀開,是只老火燉熟的鴨子。
鴨肚子一切開,裏面還有一隻雞。
一路吃下去,再把雞肚子打開,裏面還放了只鴿子。
鴿子由於被層層套疊,肉質更加鮮香,就連湯汁也濃郁的如同精華一般。
但這鴿子肚子一拆開,裏面竟然還有隻鵪鶉。
鵪鶉是上等的野味,同時經不住久熬,時間一長便會散碎如泥。
但這鵪鶉被套在最裏面,相當於被文火慢燉,香的很。
若再有心些,這鵪鶉肚子裏還有個蛋。
埃斯佩朗莎並沒有注意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現在思考的問題,同拉斐爾一模一樣。
這樣舒展而形狀纖薄的花瓣,到底是怎樣被支起來的?
她拿起勺子,將剩下的半葉花瓣舀了下來。
勺子在用力過程中受到阻力,隱約間可以聽見‘咔噠’的一聲脆響。
她愣了下,將舀下來的蛋糕放在眼前。
“這是……”
“我烤的細餅乾。”容玉露出靦腆的笑容:“加入了燕麥和杏仁,但有足夠的韌度。”
她用餅乾來做骨架,支撐起了這朵盛放的百合花。
“等等,我們似乎忘了一個問題。”詹姆斯在吃完一瓣蛋糕后反應了過來,加重聲音道:“也許我們應該關心一下——熔岩?”
容玉淡淡一笑,拾起手旁的銀勺,對準那花蕊切了下去。
雪白的蛋白霜和雪糕都被舀開,在切面暴露於空氣中的一瞬間,醇厚的巧克力濃漿流淌而下,濃稠而馥郁,恐怕還加了些朗姆酒在裏面。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示意鏡頭拉近,捕捉最深層的細節。
這百合花中,藏了一朵白玫瑰。
她把戚風蛋糕坯切成了大致的樣子,然後用白巧克力打制的奶油裝飾成玫瑰的樣子之後,用冷凍箱速凍定型,最後藏在這朵百合花的萼片之下。
巧克力熔漿流淌而下的那一刻,整朵純白的玫瑰被染成不規律的黑色。
足夠完美。
“我想……”埃斯佩朗莎低頭嘗了一口熔漿的調味,沉默了幾秒道:“已經無需更多的溢美之詞了。”
鏡頭切向拉斐爾,他並沒有參與品嘗與觀賞,一直靜靜的站在自己應屬的位置上,等待着自己的作品被感受。
盧老爺子雖說對甜品無感,但看到這樣做工精細的百合花,也忍不住對容玉讚許的點了點頭。
他輕咳一聲,示意道:“下面,我們來看看阿爾伯特先生的作品。”
另外三人的神情明顯放鬆了些,似乎已經沒有再比下去的必要。
結果已經非常明顯了。
容玉正準備走下展示台,在轉身的那一刻,定睛看清了他的作品。
羅馬迷宮。
扁平的圓盤,還有如同廣式月餅般縱橫交錯的表層紋路……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雖說喉嚨乾渴難受,眼睛還是第一時間看向了大屏幕。
他模仿的,是樹籬迷宮的形狀。
圈圈點點,十字路口,轉彎與三岔路。
歐洲貴族的後花園被還原在這蛋糕上,只是碧綠的樹籬變成了雪白的蛋白霜。
容玉只愣了一刻,便意識到這有多困難。
她自己所做的,只是將複雜的圓形蛋糕分解化,一個部件一個部件的重新拼湊成作品。
但他……但是用裱花嘴塗下蛋白霜,將這樣細密的繁複紋路立體的復刻,都足夠彰顯絕技般的烘焙技巧。
哪怕裱花嘴剪的再細,這綿軟的蛋白霜很容易塌軟,陷入這縱橫的凹陷處,破壞整體的視覺美感。
不,等等。
容玉下意識地用指節一叩桌面,再度反應了過來。
雪糕熔岩蛋糕。
表層這一粗粗的圓環中,層層嵌套的迷宮紋樣,是被雪糕和蛋白霜雙層構築出來的。
他的腕力和細節操作能力,已經可以媲美外科醫生了。
埃斯佩朗莎看向拉斐爾的時候,眼睛裏多了幾分笑意,她低頭一劃火柴,點亮了放在入口處的,帶着淡淡光澤的蘸酒櫻桃。
彷彿指引方向一般,金紅的火焰跳躍而起,在這蛋糕迷宮的小徑上飛快的穿梭。
它繞過十字路口,不加猶豫的左拐再前進,須臾之間轉悠完小半圈,緊接着猛地來了個急轉彎,然後繞着正中心的巧克力球晃了一圈,穿越七拐八彎的迷障,走向正北方的終點。
火焰在碰觸到那冰片雕刻的小門時,突然瞬間升騰而起。
這冰片雕的小門,恐怕浸過熔點更低的酒。
所有人都看向了屏幕,沒有人敢錯過一秒鐘的細節。
只見火焰突然翻騰,那扇門亦跟着燃燒起來,須臾便融化殆盡。
下一秒,圓環的豁口裏流淌出汩汩的巧克力漿,再度順着這迷宮的小徑蜿蜒南下。
蛋白霜和雪糕在遇熱的一瞬間開始融化,但溫度又不足以讓它們變成液體。
溝壑的寬度不斷縮小,加快了巧克力漿流動的速度。
在一片靜謐中,流淌的巧克力漿在酒液的潤滑下,繞着巧克力球轉了一圈,順着紋路轉彎前行,穿過丁字路口,宛如追尋故人般右轉再前行——
抵達了最初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