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皇上微微正了正身子,看向言若白問道:“不符合戰馬標準?朕記得當年判那陳府抄家便是因為他私養戰馬。言素,你可查仔細了?”
言若白雙手將兵部回函遞於御前,回道:“此事並非臣查出,個中細節兵部尚書穆言大人具已書於此折之中,請皇上細察。”
皇上接過摺子細細看了看,緩道:“方才朕才收到工部摺子,工部清查歷年舊賬時發現修繕雞鳴寺的銀子一直在庫房未曾撥出。若按照你們所說,這皇商陳石一家竟是冤枉的了?竟還是朝廷虧欠了他們?”
言若白淡道:“當中有無冤屈、有何冤屈、是否翻案改判皆是聖意,臣的職責只是將案情查明呈報皇上。”
老皇上對言若白的話頗為滿意,便向言若白道:“你下去罷。”
言若白去后,皇上又將刑部和兵部的摺子仔細看了看,最後向一旁的大監宗璞問道:“你說說言素這孩子在搞什麼明堂,朕讓他查一個江湖幫派,他倒好,多少年的舊案都給朕翻出來了。”
宗璞躬身垂眸緩道:“言大人也只是奉旨辦案罷了,皇上無需多慮。”
皇上:“那個叫什麼…什麼境?”
宗璞:“孤北境。”
皇上:“對,就是孤北境,朕這一兩年多有耳聞這個幫派,聽說在北邊說一不二呢。這個幫派的頭頭還是個姑娘,叫陳什麼…朕近來又多聽聞言素與這女子痴纏許久,朕總覺得…”
宗璞輕輕一笑:“誒呦,陛下您的耳報神還不如奴才呢,言大人早與這女子斷了,如今沒有幾日便要迎娶紀指揮使的千金啦!”
皇上怒眼微瞪:“你這老傢伙,紀辰綱的女兒要嫁人朕會不知道么,朕只是覺得以言素這孩子的性子,怕是不會與茹萱丫頭處得來。那丫頭的性子…也就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不然這門親事朕都不同意。”
宗璞順着說道:“是呀,陛下的眼光才是一等一的好,瞧瞧太孫殿下和太孫妃,那是多好的姻緣呢,簡直是天作之合,陛下真真是慧眼識珠!”
皇上神色轉緩,搖着頭笑道:“你這老東西,慣會哄朕開心。罷了,去傳刑部尚書過來罷。”
傳刑部尚書,宗璞垂眸暗暗一笑,看來皇上是允准徹底重查舊案了。
大監躬身遵喻,抬嗓向外一連聲道:“傳——刑部尚書方落平入宮覲見。”
負責出宮傳召的小太監腳程快,不多時方落平便趕進了宮中。
皇上正歪在塌上批摺子,見他來了便將方才兵部尚書穆言、工部代尚書安潞的摺子命小太監拿給他,道:“方卿,你看看。”
方落平打開摺子上下看了看,回道:“此案微臣也多有耳聞,但不知皇上今日傳微臣來為了…”
皇上:“朕想將此案交給你來徹查,但此案牽連甚廣,你可敢領命?”
方落平道:“查案本是微臣份內職責,有何不敢,皇上吩咐便是。”
“嗯,你要記得此案該查的人和細節一個都不要放過,但若沒有實據,也不可輕易斷案。”
皇上沉聲警告道。
方落平領旨道:“微臣,遵旨。”
*****
天機閣。
清歡正靠着院中的梨樹養神,倪蕃臨走前交給清歡的供狀就攤開放在一旁的石案上。
“丫頭今日可有興緻嘗嘗我捕的蟹子?”
清歡正靠着院子裏的梨樹打盹兒,驀地抬眸看向那聲音的主人,淡笑道:“公子這些日子不見人影,原來是去田裏捉蟹子了不成?”
獨孤一笑自房頂上一躍而下,反問道:“怎麼,想念本座了?”
清歡揶揄道:“想,每日都想,只要公子信便好。”
獨孤一笑掃了清歡一眼,別過頭故作委屈道:“你這丫頭好狠的心腸,枉費本座為你刀山火海…本座一片情意竟不如付與那斷壁殘垣…”
清歡無奈地嘆了嘆氣,笑道:“公子難道不見的日子裏是看多了戲文不成?紫竹新泡的桂花香蜜牛乳茶,公子可嘗一嘗?”
獨孤一笑傲嬌地接過牛乳茶,道:“你個小沒心肝的,本座是看在這牛乳茶的份上不與你計較。”
獨孤一笑嘗了嘗牛乳茶,嘆道:“你最近越來越喜歡甜膩的東西了。”
獨孤一笑當然知道她這樣是為何,無外是因為心裏太苦罷了。
清歡未疑有它,笑着看向獨孤一笑:“公子現在可以說去做什麼了嗎?”
獨孤一笑放下杯盞,神情也正經了起來,道:“刑部方落平已經開始徹查陳府積年舊案,用不了幾日便可水落石出,但你若想藉此案除掉紀辰綱或是漢王,很難。”
清歡淡淡道:“陳府的案子便是鬧翻天,在皇上心裏也不過就是自家兒子剷除異己之舉罷了。如今太孫與我交好,皇上未必不知。此案既事關黨爭,皇上更不會輕易處理了。”
獨孤一笑:“你既知道,那你接下去準備怎麼做?”
清歡淺笑着將桌上倪蕃的供狀遞與獨孤一笑,道:“這個嘛…公子看看這份供狀。”
獨孤一笑大致看了一看,道:“這個罪名倒足以讓紀辰綱失去聖心,不過如何翻出此事頗為重要。”
清歡緩問道:“公子…替我準備好了人選?”
獨孤一笑勾了勾唇,淡道:“你覺得…毛成昊如何?”
毛成昊?
清歡覺得這個名字頗為耳熟,好似在哪裏看到過,是…是六年前工部失銀案死在昭獄裏那個主司!
“他不是六年前就死了么?”
獨孤一笑搖着扇子笑道:“他是死了,但他的父親承恩伯還好好活着呢。當年他兒子因為瀆職丟了一萬兩銀子被錦衣衛抓進昭獄受刑而死,你說若是過幾日刑部查明了當年陳府與工部一案是冤枉的,他這個做爹的會是什麼心情?”
清歡:“你的意思是…”
獨孤一笑:“當年工部為什麼會丟這一萬兩銀子,當時或許你不明白,如今你可想清楚了?”
清歡:“陳府多項罪名皆與工部相關,豈會只是巧合。”
獨孤一笑:“正是。可是毛成昊是世家公子,他與他的父親便是依附漢王為其辦事也只是為了陞官罷了,豈有為此送命的道理?”
清歡:“難道…當年毛成昊不是受刑過重死的?”
獨孤一笑:“毛成昊的死因么…我倒沒有去查,不過我查到如今承恩伯一族對漢王可是頗有怨念。”
清歡靜思了片刻,緩道:“所以當年可能是漢王怕事情敗露…暗中派人殺了毛成昊?若真是如此…”
獨孤一笑:“從前漢王家大業大,又多被傳是太子人選,承恩伯為了其他子侄不敢也不會與漢王作對,但是如今的漢王今非昔比了,若是藉著陳府舊案的契機,你說承恩伯還坐得住么?”
清歡蹙了下眉,淡道:“但是承恩伯…”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若不是毛成昊當年幫着陷害,或許你父親不會…但你要知道,當年若不是毛成昊也會有別人。”獨孤一笑緩聲勸道。
清歡抬眸看向獨孤一笑,聲音有些冷淡:“公子今日來…是替承恩伯說情的?”
獨孤一笑:“丫頭,你要知道敵人的敵人,是可以做朋友的。”
清歡沉眸深思了良久,緩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他家裏的冤屈我不感興趣,但他若是想為兒子伸冤…孤北境也不會阻攔罷了。”
*****
刑部尚書方落平自接旨重查陳府與工部舊案以來,夙夜辛苦,但總算是徹徹底底將此案給查了個清楚。
這日午後,方落平整理了卷宗,請旨進了宮。
太孫朱瞻暨正在陪皇上下棋,於是也在旁聽到了整個案子的奏報。
方落平雙手呈着卷宗,稟道:“啟稟皇上,微臣奉旨查辦皇商陳石通敵叛國舊案,現已徹查審結。”
皇上點點頭:“朕今日頭昏腦脹,看見奏摺卷宗就頭疼,你說給朕聽罷。”
方落平收回卷宗,回道:“是。微臣在刑部清查舊案時發現,當年陳府一案與工部失銀案、雞鳴寺修葺事項息息相關,但據工部賬薄記載修葺雞鳴寺的銀款大部分至今還在庫里,並未撥給皇商陳府。微臣也請多名工匠去雞鳴寺查驗過,修葺部分並無偷工減料。而私養戰馬意圖不軌,據兵部查證當年在陳府收歸的馬並不符合戰馬標準。至於偷盜官銀這一條…”
皇上:“方卿查到什麼,直言便是。”
方落平道:“微臣查閱過舊年的案宗,上面記載此條罪名是因當年陳石被取保候審時,陳府曾上交過一萬兩保銀,其中有些銀子有工部印花,故判定工部丟失那一萬兩白銀是陳石所盜。但臣徹查后以為此據不足以判定陳石盜銀,當時陳府承修雞鳴寺修葺事務,工部也曾撥少量銀款給陳府,陳府內存有少許帶有工部印花的錢銀也是情理之中。且陳府抄家后,錦衣衛並未在陳府搜出剩餘被盜的官銀,故此微臣以為此項罪名也不成立。”
皇上舉棋的手舉起許久又放了下來,緩道:“若如此說,那個皇商陳石真的是被冤枉的?”
方落平回道:“回皇上,據臣所查確實如此。”
皇上又問:“那這次那個北邊的江湖幫派通敵叛國的案子呢?”
方落平道:“啟稟皇上,當年陳府既是被冤的,所謂與韃靼人勾結販馬更是查無實據,如今又哪來的與陳府合作多年的韃靼客商呢?”
皇上眉頭緊起,良久沒有開口。
朱瞻暨靜聽了許久,至此才淡聲說了一句:“皇爺爺,此案…孫兒覺得有些奇怪。”
皇上:“你想到了什麼,說便是。”
朱瞻暨道:“據孫兒所知韃靼人各個擅騎射,家家牧馬放羊,怎麼…竟會從我朝買馬回去呢?”
皇上當然也開始懷疑了起來,只是…
朱瞻暨又道:“還有若如方尚書方才說說,那麼皇商陳石一案與工部脫不開干係。孫兒想不明白,工部為何要害一個小小的皇商呢?”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朱瞻暨莫要再說下去,轉而沉眸向方落平道:“方卿查此案辛苦了,不過此案既是積年舊案,也沒有為它再大動干戈的必要。你既查出陳府蒙冤,便還陳府清白便是,當年所扣陳府一切田產、銀錢、鋪面盡可發還。”
朱瞻暨不甘:“皇爺爺…”
皇上沒有理會他,厲聲直言道:“此案,到此為止。”
方落平與朱瞻暨兩兩相望,雖各有不解,但皇上已下旨落案,看來此案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方落平行事利落,尤其見不得人蒙冤受屈,故出宮后便將皇上旨意傳了出去。
武藝得到消息后喜不自勝,一出宮便去了天機閣,見到清歡便驀地半跪了下來,哽咽道:“小姐,老爺和夫人的冤屈終於洗凈了。”
清歡命武藝起來,神色卻是淡淡的。
武藝輕問道:“小姐…還有什麼心事么?”
清歡看着工部送來的那些東西,冷冷道:“陳府一案,我父我母蒙冤而死,陳府上下多少條性命無辜受牽,呵…如今刑部一句工部疏漏便將此案掀了過去,竟無一人為此事負責。如此自罰三杯的行徑,是真當我陳府無人么。”
武藝淡聲勸道:“小姐…不管怎麼說,老爺和夫人身上的污名已經被洗刷乾淨了,他們也能瞑目了。”
“瞑目?漢王、紀辰綱為一己私慾殘害我爹娘致死,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們若不被千刀萬剮,爹娘如何能夠瞑目!”雖然今日的結果清歡早已料到,但是想起六年前家破人亡的那一夜,她如何能控制得住怒火。
武藝輕輕嘆了嘆氣:“那…小姐接下去打算如何?”
清歡目光幽冷,神色平靜,緩緩道:“我說過,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小姐…”
武藝還想說些什麼,忽聽到院外有異動,一個旋身從窗子出去擒住了那闖入之人。
武藝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氣惱惱地反問:“我還沒問你呢,你是何人,你敢對我無禮!”
清歡疾步從屋內走出來,剛要開口攔下武藝,忽看到那人的衣角,又搖了搖頭坐了回去。
武藝單手擒着那人,目光寒冷至極:“不說?那你便來世再說罷。”
那人未被嚇到,卻道:“你神氣什麼!你這樣擒着我所以才佔上風,有本事你與我正面打一場!”
武藝面無表情,絲毫不理會她的挑釁,另一掌掌風已起欲劈下來,清歡忙道:“武藝,住手。”
武藝驀地一下收了掌,清歡又道:“放開她。”
武藝微微鬆了手,那人“嗖”地一下從他身邊逃開,緊接着還未等清歡介紹,便一鞭向武藝打了出去。
武藝頭只微側,抬手便接住了那鞭子。那人不服,反手又飛出去幾隻飛鏢。武藝欲側身躲過飛鏢便將鞭子鬆開,那人又一個旋身扔出鞭子,輕易繞在武藝腰上,兩手一旋一收緊,武藝亦翻身縱旋。
那人以為得呈,起手揚鞭便要將武藝扔出去,卻不想武藝將將站定,一個掌風便將那鞭子碎成了兩截。武藝起手揚鞭,反將那人扔了出去。
清歡安坐在一旁看着,也沒有救她之意。
那人被扔的摔了個跟頭,看着自己兩半的鞭子,愈發氣昏了頭,隨手抄出院中侍衛的佩劍向武藝刺去。
武藝穩站在原地,只見那劍離他近前只有一寸時,他忽地側身讓過那劍,兩指在那人手腕處輕輕一點,那人下意識地鬆開了劍。武藝反手奪走劍,一步躍前,劍鋒瞬間逼近那人頸間。
清歡微微咳了一聲,武藝這才停了下來。
“武藝,不得無禮。這是木王爺的嫡親妹妹,木小郡主。”清歡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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