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第五章

大概是局長那邊提前遞了話了,督察沒怎麼為難陳飛,就讓他寫個檢討深刻反省下自己的魯莽舉動。等陳飛談完話出來,趙平生一聽是罰寫檢討,便知這百分之百是自己的活兒了。反正打從他進局裏頭一年開始,陳飛再沒自己寫過檢討,都是他給寫完了照抄一遍。這兩年系統內普及計算機辦公,陳飛連抄的流程都省了,打印機打出來的是字庫里的字體,根本分不出是誰寫的。

不過這樣一來趙平生就沒功夫陪陳飛去曾小青家裏了,曹翰群晚上得回家照顧孩子,最後陳飛喊了付立新一起,說讓趙平生等着自己一起吃晚飯。局裏有食堂,但早吃膩了,每次趙平生幫自己寫完檢討,陳飛都會請他去外面點倆菜順帶喝口酒以示犒勞。

趙平生有酒量,干這麼多年警察生練出來的,但沒酒癮,平時能不喝就不喝。陳飛是喜歡喝酒,總說喝到飄飄然好睡覺,不然閉上眼就是屍體和案發現場,容易做噩夢。

其實大家都是這樣,誰沒比誰少出過幾次現場,記憶深處的血腥畫面大同小異。陳飛是送走的同僚太多了,有兩次是親眼看着戰友死在自己面前,讓他難以釋懷的不單是那些陌生人的屍體,還有親似手足的師兄弟們。趙平生不愛喝酒卻還總是陪着陳飛喝,至少有他在,能攔着點陳飛往杯子裏添酒的頻率。

快九點了,陳飛才打電話過來喊他出去吃飯。趙平生把打印好的檢討放到陳飛的辦公桌上,跟值班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出辦公室奔市局斜對面的那條步行街。步行街兩側的巷子裏藏着很多老街坊喜歡的古早味小館,味美價廉,倆人吃一頓飯也就花個四五十。

進店和相熟的老闆打過招呼,趙平生坐到陳飛對面。菜已經上桌了,一盤酸筍炒鴨胗,一盤清炒花菜,一碟老醋花生,一碟虎皮鬆花,還有一盆花甲豆腐湯騰騰冒着熱氣。

陳飛低着頭看手機,聽見動靜也沒抬頭;“你先吃,我回兩條消息。”

趙平生掰開雙一次性筷子放到陳飛面前的飯碗上,然後再給自己掰了一雙。他看陳飛擰着個眉頭點手機,順口問了聲“誰啊?”。

陳飛不耐的“嘖”了一聲:“就吳姐給介紹那相親對象,面兒還沒見呢,跟查戶口本似的審我。”

“還能有人審的了你啊?”

趙平生夾起塊皮蛋扔進嘴裏,邊笑邊嚼。說不介意有人給陳飛介紹對象是假的,但類似今天這位一上來就查陳飛戶口本的,百分之百面都沒見就得黃——陳飛最煩被人刨根問底,能回消息完全是沖介紹人的面子。儘管“媒婆”們問他對女方有什麼要求的時候,他的回答從來都是“女的,活的”,但實際上他的要求真不是一般的高,光做飯比趙平生好吃這條就能刷下去百分之九十九的相親對象。

趙平生並不覺得自己做飯有多好吃,感覺是陳飛吃習慣了他炒菜燉湯的口味。每次去陳飛家,說是蹭飯,其實都是趙平生買好了菜親自下廚給人家一家人當廚師。陳飛他媽就抱怨,說自打吃了趙平生做的飯,陳飛回家吃飯老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收起手機,陳飛叩開聽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打出個飽含二氧化碳的嗝兒,抄起筷子點了點:“這女的跟你弟妹是同行,干審計的,你說能不能審的了我?”

趙平生沒對此發表意見,只說:“不樂意就別耽誤人家了。”

“唉,”他聽陳飛嘆了口氣,“其實我有時候也鬧心,你說,四十的人了,到現在也沒成家,老爹老媽天天催,弄的跟我多不孝似的,可那是我的問題么?就說之前那誰,啊,林凱茹,都定下日子了,‘哐當’一下給我甩了,說我不是過日子的人,誒,老趙你說,她打哪看出我不是過日子的人了?”

老醋花生嚼在嘴裏,趙平生只覺一路酸到心尖兒。別的女人在陳飛心裏留沒留過痕迹他不知道,唯獨這林凱茹,算是給陳飛傷得透透的,一悲秋傷春就得提。不過實話實說,林凱茹確實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女人,錯過了着實可惜。

然而再怎麼說也是老黃曆了,人家肯定早就結婚生子了,他犯不上跟這吃乾醋。自我安慰了一番,他輕巧答道:“嗨,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樣,她想要的是能安穩過日子的男人,可你這一個月一個月不着家的,人家沒安全感。”

陳飛仍是不服氣:“談了那麼多年,她又不是頭結婚才知道我的工作性質。”

“談戀愛和結婚不一樣,結了婚,柴米油鹽,孩子老人,處處都得操心,她一個人撐一個家,難。”

“哦,那照這麼說,幹警察的男的都別娶媳婦了。”

“咱局離婚的還少啊?昨兒我才聽緝毒那邊的人說,歐風奇剛離了。”

“……”

陳飛不言聲了,悶頭吃菜。於他所見,這些年好些同事結了離,離了結,然後再離。有人說嫁給警察等於守着空氣過日子,能堅持下來不離不棄的堪稱巾幗英雄。可有什麼辦法呢?選這行基本就算賣給國家了,為了守護萬家燈火,只能犧牲自家那盞暖燈。

彼此間沉默了一陣,陳飛忽然問:“那你呢?打算單一輩子?”

夾着鴨胗的筷子一頓,趙平生眼睫微垂,苦笑了一聲:“嗨,都這歲數了,真有合適的也行,不想湊活。”

“唉,你要是女的就好了,我也不用跟外頭瞎踅摸了。”陳飛的語氣不無惋惜。

“我要是女的我才不嫁你呢,一天到晚操不夠的心。”

對於陳飛時不常就拿話撩自己一下子、一副管殺不管埋的尿性,趙平生多少有點免疫力。年輕的時候聽對方說這種話,回去能一宿睡不着覺,現在,當催眠曲了。不過嘴上嫌棄,手上還是盛了碗湯遞過去:“別光喝冰啤酒,喝點熱湯。”

陳飛斜楞了他一眼,接過湯,吹吹,剛喝了一口就看門口進來仨男的。仨人脖子上都掛着金鏈子,喝的臉紅脖子粗的,其中個頭最高的那個喊道:“老闆!給來三碗鴨腿面!”

風扇呼呼的吹着,給那仨人身上的酒味都吹到陳飛和趙平生這桌來了。面上桌,他們又要了一打啤酒,吃着喝着扯着嗓門吹牛逼,原本清凈的小店裏彷彿多了一群嘎嘎叫的鴨子。

趙平生喜靜,旁邊有人吵吵嫌煩,小聲催促陳飛趕緊吃完回局裏。都這鐘點了也懶得回家了,一來一回耽誤睡覺的功夫,不如跟值班休息室湊活一宿。

陳飛吃着吃着忽聽其中一個胖子提到“鷹爺”,頓時支起了耳朵。鷹爺,綽號“老鷹”,靠走私起家,現在明面上是做運輸生意的正經商人,實則手底下數百號馬仔,每年逾百起刑事案件和他脫不開關係。然而此人很擅長規避法律風險,雖然是在系統內掛了號的重點監督對象,迄今為止卻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他親自參與了那些案件。

趙平生也聽見了,伸手按了下陳飛的胳膊,輕聲說:“他們要是不惹事,你別招他們。”

“我知道。”陳飛嘴上應着,視線依舊不時往那桌飄去。這仨人喝的挺高,難說會不會借酒撒瘋惹是生非,於他所知,老鷹的手下可沒幾個好鳥。

就在他們結賬走人的時候,聽老闆催那桌說:“幾位,我這十點打烊,你們看是不是先把帳結一下。”

胖子吊著通紅的眼瞪着老闆,一張嘴酒氣熏天:“催什麼催?老子吃東西不給錢是怎麼著?”

旁邊的瘦子抬手一攔他,問:“多少錢?”

老闆說:“啤酒是六十,三碗面三十六,一共是九十六。”

就看瘦子打兜里摸出厚厚一沓百元鈔票,抽了一張甩到桌下,然後在老闆彎腰去撿的時候,“啪嘰”踩了一腳。老闆一怔,彎下的膝蓋直也不是,不直也不是,高溫蒸出的汗珠順着花白的鬢角滾落。

這特么也太侮辱人了!

陳飛一看就火了,額角突突蹦起青筋。在店裏吃了十多年了,他深知老闆為人和善,經常發免費的餐食給周圍那些老無所依的街坊鄰里。看着好人受辱,着實氣不過——

“這位先生,麻煩你把錢撿——”

“呵——呸!”

陳飛話還沒說完就看胖子吐了口痰在印着鞋印的錢上,繼而朝自己挑釁的笑了起來。趙平生見狀立馬抬手攥住陳飛的胳膊——擱陳飛的脾氣,絕得給這胖子揍一口眼歪斜!

相識多年,老闆自是了解陳飛的性格,主動拎起骯髒的百元鈔票息事寧人:“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休息吧。”

陳飛繃著表情沒言聲,銳利的視線依次掃過三個男人,片刻後轉身離開了飯館——不好在這動手,打壞了桌椅,老闆還得修。

趙平生跟着出來,看陳飛走到巷口停下靠牆點了根煙,當下明了今兒這口氣陳飛必須得撒出來。之前辦案的時候沒少和老鷹的人打交道,那幫雜碎什麼操行他們再了解不過。然而法治社會,想要將罪犯繩之於法必須得有足夠的證據,每每看到那些人渣因證據不足被當庭釋放揚長而去的背影,辦案民警的心情都跟打翻了調味瓶一樣。

敲出根煙和陳飛頭對頭點上,趙平生幽幽勸道:“老陳,回頭你痛快了,他們逮不着你,還逮不着老闆么?忍忍吧,早晚有一天,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艹他媽的……”

煙霧和咒罵一同呼出,陳飛那雙虎目之中閃起絲寒光。胖子那口痰就跟啐他臉上一樣,這口氣實難咽下。可趙平生說的對,他痛快了,很可能會害老闆被連累。要治這幫人必須得從根兒上鏟,沒了老鷹那棵大樹,他們豈敢橫行!

對上趙平生憂心忡忡的視線,陳飛忽而一笑:“你說的對,早晚有一天,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走,回去睡覺!”

他抬手搭上趙某人的肩膀,擁着朝路燈下走去。零距離的接觸,趙平生被那份酒精浸過的體溫燙得心臟砰砰亂跳,卻還得強忍着不去抬手攬陳飛的腰。

唉,今晚註定是個難眠之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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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攻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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