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寒冬
啟沅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人。
啟沅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
當時幼小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天上已經沒有繼續落雪了,卻感覺比下雪的時候還要寒冷。
漓花市的最外邊是屬於貧民的,在一些角落裏,聚集成貧民窟。對於這裏的人來說,一年中最難熬的便是冬日。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是在通向死亡的天平上加碼。
暖和棉衣是沒有的,把所有的破舊的布條都裹在身上,以此抵禦嚴寒。木柴也是極其寶貴,即便是在城市的外圍,這裏也應當算作城市,想要獲取木柴,只能花錢購買。
但他們有錢嗎?
沒有。
熱量是很珍貴的。
每年冬日,這裏凍死的人都不在少數。
啟沅雖然也是在這裏生活着,但至少活得像個人。
這都要感謝將他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來的師父。
他原本是不叫這個名字的,跟了師父之後,他就叫啟沅了。
年初的時候師父的身子骨還算硬朗,他還有一個師兄,是個孤兒,被師父撿來后取名叫啟樂(yue)。
那一年,啟沅五歲,啟樂二十歲。
師父教啟沅雕環,但年紀只有五歲的啟沅一直學不會。師父就想,孩子還小,沒必要逼着這麼小的孩子卻學雕環,當初收養啟樂的時候,也是等到他十歲了才開始教雕環的。再等個兩年,大了些再教罷。
但師父沒能等到啟沅長大。
就在收養啟沅的那一年秋末,師父得了很重的病。
大徒弟啟樂給師父找來一個醫生,用的是師父的積蓄。
醫生搖頭嘆息之後,在師父的堅持下,開了些葯。
醫生走了,啟樂也走了。
只有五歲的啟沅沉默地看着他們離去,轉身給師父煎藥。
師父積蓄用去大半,但葯的效果並不好,治不了師父的病。
啟沅照顧着卧床不起的師父,每天除了煎藥之外,都捨不得用柴火,冰冷的饅頭湊在煎藥的小爐子邊上烤熱些,就着冰涼的水吞下去。
一直脾氣很好的師父越發的暴躁,他逼着啟沅雕環。
無論如何,在他咽氣之前,啟沅要學會製作光明環。
“我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你呢?你怎麼辦?沒有一門吃飯的手藝,你要怎麼活下去?”
師父焦急着,害怕自己死之前都看不到啟沅學會雕環。
天氣越發的寒冷,師父的葯早已經斷了,每日清醒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個小時。但每當他看到啟沅製作失敗的環,總會大罵出口。
在那年最冷的那天,啟沅終於製作成功第一枚光明環。
當他用凍爛了的手捧着發著光的木環,高興的拿給師父看時。
師父閉上了眼,嘴角帶着笑。
啟沅用三十枚光明環換了一塊木板,給師父打了口棺材,在城外很遠的一處僻靜的山坡上,讓師父安睡。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張面孔,即便那人改名換姓成了程勝。
啟沅閉上眼,他怕自己按捺不住殺意。
“你不要怪啟樂。”在啟樂走了之後,師父說道。
“不要去找他,走了便走了。不要報復他,他不值得。”
師父知道啟沅在平靜之下藏着一副怎樣的面容,若是說在這個貧民窟里生活的都是披着人皮的野獸,那麼在啟沅的面孔之下所隱藏的便是真正的魔鬼。
也許有一部分原因是養育了這麼多年,對啟樂有些感情。但更多的,不願意讓啟沅釋放出心中的魔鬼。
希望在自己死後,啟沅能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啟沅沒有去尋找過啟樂的蹤跡,就好象這個人並不存在。
但是,現在又再次遇見。
好幾次他都要忍不住上去動手。
平復下躁動的殺意,啟沅喃喃自語道:“我會聽師父的話,不主動對你出手。”
……
……
……
程勝曾經在雕環部門待過,後來發現在自己在雕環一途上天賦實在不行,連一紋環中的浮空環這樣算不上最難的都學不會,他轉到了後勤處。
因為曾經在雕環部門干過,又很會討好上司,很快就成了後勤處一個小管事,專門負責一部分的人工合成的靈性金屬材料的採買。
這是個肥差,肥肉哪怕只是過手,都能留下一手的油。
在內城區一處地段不錯的地方買了房子,已經二十九的程勝準備這兩年談個女朋友,然後結婚生子。未來的生活是非常的美好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回到曾經在貧民窟生活的日子。
這幾日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那個跟在雕環部門的王部長兒子身邊的,眼神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而且好像……曾經在哪裏見到過。
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剛才過去的是王部長的兒子吧?”程勝隨口說道,“他是來領雕環刀的嗎?我記得王部長的兒子好像今年領過吧?”
平日裏程勝有意的跟周圍的人打好關係,看管倉庫的就跟他關係不錯,也是隨口說道:“不是他自己領。”
通行的兩人沒有在意,其中個子高些的遞出一張單據,說道:“老劉你整天待在這裏不悶的荒么?昨天入庫的那些貨,沒來得及出單,現在給你補上。”
看管倉庫的老劉接過單據,低頭看着,隨口說道:“悶也沒法子,哪像你們,天天都能到外面去。”
另一個矮個子笑罵道:“嘿,我倒是羨慕你天天能坐在這裏。你是不知道,天天在外面跑,晚上回到家裏,腳都累的不是自己的了。”
老劉看着單據,眉頭突然皺起來,說道:“你們這單上有些不對啊。”
“哪裏不對了?這些不是昨天才剛入庫的嗎?”高個子問道。
老劉拿着單據往倉庫裏邊走,說道:“我去看看。”
倉庫里通常是不允許其他人進入的,裏邊到處都是監控,擔心的不是東西被偷走,而是一些材料放置的環境有特殊要求,外人進出很容易造成損壞。所以只有老劉一人進去,三人在外邊等着。
程勝坐到老劉的位置上,敲了敲腿:“讓我先坐會,今天上午真是累死人了。”
“可不是嗎,這雕環大賽要開始了,忙的都落不下腳。”高個子抱怨着。
矮個子說道:“前些年舉辦雕環大賽可沒有這麼累人,我聽說是外城區有些什麼人在鬧事,上邊怕他們干擾到大賽,今年賽場的各項要求都提高了。上邊一句話下邊跑斷腿啊。”
程勝沒有聽到兩人的談話,他目光落在辦公桌上,面色僵硬,他的心如墜寒冬。
那裏有一張單據,看管倉庫的老劉還未來得及將其收好,只是用一隻筆壓在上邊。單據上寫着一個名字——
啟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