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沒給自己留退路
銀楚宸那冰冷到極致、沙啞到彷彿能劃破空氣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每一個字都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決絕。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雙眼漆黑如深邃的空洞,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然而,他的意識似乎早已遊離於身體之外,不知去向何方。
白墨聽到這充滿恨意的話語,只覺得雙腿一軟,險些站立不住。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銀楚宸在妖靈山中捨命以魂相護花子慕的畫面,還有花子慕拖着傷痕纍纍的身軀,深夜冒險闖入御峰峽中峰去尋找那珍貴無比的千年靈芝來救治銀楚宸的情景。
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白墨現在才知道花子慕是真的錯了!
如今,銀楚宸的痛與花子慕的悔等長,而銀楚宸的恨最終卻反噬在了白墨身上。
“我錯了……”白墨悲痛不已地說,“若我一開始就知道這般結局,定捨不得對你說那些違心的狠話……”
話音未落,銀楚宸先一步朝着白墨身體倒來,白墨沒有動,任由銀楚宸重重靠在他肩頭。
兩條自銀楚宸雙肩擊穿而出的泣神與破魔,已經沒有之前的光芒,而是變成了靜止狀態的溫和熒光,死死鎖住了銀楚宸的肩胛骨。
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宿命之戰中,勝負終於塵埃落定。
白墨緩緩抬手的動作,如同在這場激戰中用盡了所有力氣,顯得那麼吃力與孱弱,他慢慢地,輕柔地環抱住倒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儘管他已被疫魔侵蝕的體無完膚,但那股淡淡的棠棣花香,仍如往昔般縈繞在他的鼻尖。
這千年的夢魘,終於可以結束了,他將自己的臉緊貼在銀楚宸側臉上,摩挲着他的肌膚,試圖感受他最後的溫度,可是哪裏夠,千年了,他錯失了這個人千年,他多麼渴望能帶着懷中這個人逃離這悲慘的命運啊!
然而,現實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冰冷而堅硬地橫在他們之間,他們的命運早已註定,無法逃脫,在這絕望的瞬間,白墨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痛苦和矛盾交織在一起,讓她陷入到了極度的痛苦之中。
他伏在銀楚宸的耳邊,曾經想說的千言萬語卻化作一句呢喃:“現在你終於不痛了。”
他的聲音溫柔得彷彿能融化世間萬物,帶着一絲寬慰,又夾雜着無盡的哀傷。
那份痛苦他在千年前狠心丟給了銀楚宸,讓他背負了千年之久,如今,這一切的痛苦終究還是如數歸還到了他手中,她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自責和悔恨,他的手在銀楚宸的背脊上輕輕拍着:“沒事了,很快就可以永遠不會再痛了。”
白墨慢慢直起身子,深深看了眼完全無意識的銀楚宸,而後一個飛躍而起瞬間衝破了銀楚宸的結界,他攜着銀楚宸立於萬仞高空之上,身後結界上的裂縫已被封印。
緊接着北冥河上空突然出現了一道雷霆之力,如一道閃電擊中到了十二大者強大魂力鑄起的厚厚一層靈流雲上,十二大者根本來不及應對,就被瞬間摧毀的靈流爆炸的反衝力震到亂了陣腳。
而那些捨生忘死、自爆魂元救助的狼族人,也在這爆炸的瞬間被另一股神秘力量席捲到了北明河北岸。
地面那些正在激戰的兩族人,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制,他們在喘息間中發覺自己體內的魂元突然無法催動,就連手中的武器也像是被一股力量牽制着,難以挪動分毫。
整個戰場就這樣在瞬息間陷入到了一種詭異的靜止狀態,似乎時間都被定格住了一般。
唯有狂風依舊像個頑劣不受管束的孩子,肆意呼嘯着,捲起了滿天沙塵,捲動了重新跌入北冥河中的水。
眾人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聲如同戰鼓,他們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均被這緊張的氛圍所壓迫。
天地間一片昏暗,唯有那股神秘的力量在空中閃爍着耀眼的光芒,透露着令人窒息的威嚴。
就在所有人都驚恐不安時,一道人影自血池方向而來,眾人尚未回過神來,白墨已攜着被重逢束縛着的銀楚宸如鬼魅般立於了北冥河上空。
“聖物已得,此戰休矣!”
白墨的聲音如麟鳳堂中那口銅鐘,清靈中雜糅着厚重,確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話音未落,目光已落到北冥河北岸上南擎空的臉上,看見他懷中的血族長滿臉是血,不明生死,而南擎空的臉上也帶了很多傷,都淌着血,身上的鎧甲也已破爛不堪,看上去是那樣的狼狽。
而他周圍是橫錯交疊的人山,有的在哀嚎,有的已沒有聲音只在痛苦抽搐,還有的卻已經沒有任何動作,在過去一點,竟是一片屍山血海,猶如煉獄。
白墨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自責,但很快便被壓下,她不敢再多看,迅疾收回目光,回頭看向狐凌岢芨與銀楚宸的三位叔父,說道:“我曾說過,此次目的僅為兩大聖物與……”
他頓了下,那“魔徒”二字如鯁在喉,終是無法自他口中說出,“如今目的既已達成,事不宜遲即刻回宮。”
幾位心下卻有不甘,眼看就可以將魔域一舉殲滅,一勞永逸,可他們也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位新閣主的心情似乎糟糕到了極點,似乎還在剋制自己突然爆發,他們自然也不敢貿然違抗。
加之暗自思忖了下,此戰也已重挫狼族,使其元氣大傷,日後再難構成威脅,何況又失去了聖物,即便不去理會,狼族在零界也將再無容身之地。
故而,便也將那份不甘化解了。
白墨再不停留,轉身離去的身影,如鬼魅在空中眨眼已化為了一個墨點。
緊接着所有狐人才紛紛撤離北冥河,唯留下了一地鮮血與仇上加仇的恨,南擎空凝視着白墨遠去的方向,眼神雖冷,卻捕捉不到恨意,他知道這一戰中,銀楚宸與白墨都已為保他狼族竭盡了全力。
只是,在這一場中失去的尊嚴與全族上下那麼多族人性命,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親自將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
風,依舊在吹,北冥河中的水依然黑如墨,那些在漫長的時光里,被風吹淡的仇恨卻並未吹散,他們只是沉澱在了這墨黑的北冥河中。
唯有朝一日,所有歧視與偏見都不存在,或許北冥河中的水才會恢復如初!
白墨回到天閣就將銀楚宸關進了天牢,然後來到大殿上,坐在憶苦之前坐的位置上,召見了兩宮中的狐凌岢芨與逐月宮的狐清夜。
白墨先開口詢問狐凌岢芨:“如今四大聖物已集齊,岢芨宮主認為合適動身無極之地合適?”
狐凌岢芨神情坦然自若,對這位新閣主的詢問回應道:“應是越快越好,雖然憶苦尊者用凈靈在凡界鑄下結界,可依然有不少狐人被靈力稀薄處滲入的煞氣所傷,加之此次一戰,我族也折損了不少修士,而凈靈鑄起的結界卻需要大量靈力不斷修補,若不儘快催生出新的五行珠,只怕結界堅持不了多久。”
白墨又問:“那依你所言,應帶多少人前去?”
狐凌岢芨答道:“天閣大多大者都被派遣到凡界加鑄結界,而攬星宮中多數能者皆派下凡界,至於逐月宮……”
狐凌岢芨看向一側狐清夜,狐清夜立刻反應過來,拱手回答白墨:“我逐月宮能調遣的人除了我與兩位兄長,其餘均在銀楚宸在位時就被全部派遣下了凡界,如今雖然世人皆知銀楚宸墜入魔道,可沒有宮主令牌,所有派遣出去的人均一時無法召回。”
白墨沉默須臾,說:“如此說來,此次能調用之人並不多。”
狐凌岢岌:“傳言無極之地中兇險萬分,上神為保零界太平,在無極之地中佈下了許多法陣,若我們帶去的人多了,反而增大了觸碰到陷阱的風險。”
狐清液接過話:“如今四大聖物在手,加之閣主修為高深,即便能調動的人不多,也無需擔心,只是……”
白墨:“只是什麼?”
狐清夜猶豫了下才說:“唯恐萬一,途中那魔徒有異……”
“他被我的神武束縛着,絕無萬一。”白墨看着狐清夜,眼神極冷,“我有一個疑問尚需要仙者解惑。”
狐清液恭敬道:“閣主但問無妨。”
“銀……銀楚宸本是你逐月宮之主,如何卻成為天閣階下囚,不知仙者對此可有話要說。”
狐清夜的臉上頓時一片煞白,雖然白墨的語氣平常,可他卻聽到殺意,忙單膝跪地解釋道:“在下確實有些肺腑之言。”
“你說。”
“銀楚宸貴為逐月宮之主,卻自甘墮落與魔為伍,四下掠奪純陽少女,犯下滔天大罪,雖然在他尚未離宮之前,我便有所察覺,也為此拚死相阻過,奈何我兄弟三人加上逐月宮上下都不是他的對手,讓他成功逃離,才有後來的罪行。”
狐清夜越說情緒越發激動,索性雙膝跪地,請罪道:“孽侄犯下死罪,我逐月宮上下亦脫不了干係,請閣主降罪。”
白墨看着殿下之人將罪過摘的乾淨的人,竟是銀楚宸的血親叔父,不說銀楚宸的良苦用心除他白墨再無人知曉,可打斷骨頭連着肉的親人,當真是為了自保才這般無情到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嗎?
"仙者請起,此次逐月宮上下主動請纓聲討銀楚宸,也算罪過相抵,如今,既然他與你逐月宮再無瓜葛,那他的性命便交於我天閣了。"
狐清液忙俯首道:“魔徒乃閣主所擒,自當由天閣定罪。”
白墨眼中閃過一抹不明深意的光,轉過頭看向狐凌岢芨,說:“大家回去挑選合適人選,三日後便動身前往無極之地。”
話音未落,狐凌岢芨就接了話:“閣主,三日太遲唯恐生亂。”
白墨突然顯露出疲憊之感,有些力不從心地說:“今日一戰,眾人亦需要休養生息,若急於求成,只會功虧一簣。”
狐凌岢芨卻說:“戒日之戰有閣主坐鎮,我族並未傷及本元,若需調息,一日方可。”
白墨卻不想在這件事上讓步:“我與銀楚宸一戰中卻耗費了大量魂力,尚且需要好生調息幾日。”
如此,狐凌岢芨才不好說什麼。
之後,白墨又召見了九位靈子,雖然困獸陣並未鑄成,可既然因此事已出天牢,他也不打算再將其打回天牢,正好現在也是用人之際,他便派遣九位前往凡界加固結界。
這一日對於白墨來說太過漫長,也太累,可他卻不想一個人待着,在處理完一切事務之後,他又來到了之前那個破屋,紅葉如他預判的那般仍然沒有離開,就好像是知道他還會再來一般刻意等着。
白墨徑直走到五中那張石桌前坐下,這才依然是他先開口:“他被我關在了天牢。”
“他如今怎麼樣?”
“暫時死不了。”
“什麼時候去往無極之地?”
“三日後。”
“為何推遲到三日後?”
“我看在這個世上還有沒有人來救他。”白墨故作玩笑地說,神情卻十分凝重。
“哼!”紅葉冷笑一聲,心知他是自欺欺人,“這次,我打算同你去……”
“你同我去無極之地。”
紅葉話未說完,白墨就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紅葉愣怔了須臾,說:“這是他的要求?”
“若經歷這麼多,我還猜不出他的用意,那就是真的傻子。”
“也是,龍神之主尚未出現,此人所做的一切絕非單純的尋仇報復。”紅葉思忖了下說,“只要此人在你們動身無極之地之前不出現,那必然會出現在無極之地中,如此,要殺此人,我必須去。”
“此人罪該萬死,不殺他,對不起勾離,也對不起你,更對不起……”
白墨突然說不下去,只覺麻木的心臟此刻更是堵得他喘不過氣。
“他當真無半點意識?”
白墨思緒一滯,想起銀楚宸在昏死前說的那句話,若那是在有一絲意識下說出的,那該是多麼殘酷的事。
“完全魔化的人,怎麼可能還保留有意識。”
白墨面色平靜地喃喃自語道,但就在這時,他的神情卻驟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只見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紅葉,緩緩開口說道:“如果我把鎖魂釘拔出來......”
然而,白墨的話語尚未落音,紅葉便毫不猶豫地出聲打斷了他:“倘若這種方法真能行得通,那他何必遭受這般折磨呢?要知道,他之所以選擇用鎖魂釘釘住自己的魂魄,其根本目的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的魂魄與那可怕的疫魔相互融合啊!如果你貿然拔出,那麼他此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將會前功盡棄、化為烏有。”
聽到紅葉這番言辭懇切的話語,白墨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眼角瞬間泛起一抹紅暈。
這些他何嘗不清楚,可是,若不拔出,銀楚宸被牢牢鎖住的魂魄就永遠無法進入輪迴之道。
即便他死了,他的魂魄也依然會被困在這具逐漸腐朽潰爛的軀體之中,無法得到解脫和安息。而且更糟糕的是,當肉體徹底消亡之後,他的魂魄甚至會被永遠禁錮於原地.....想到這裏,白墨的聲音不禁帶上了一絲哽咽:“可...可是...我又怎麼忍心。”
銀楚宸沒有給自己留退路,亦沒給白墨留第二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