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警察記得小丫頭剛進來時，背簍里裝的是枯草，大概是剛剛放在地上傾斜了，枯草滑向一邊，露出了裏面的新鮮野菜。這個時節，山上除了松柏是綠的，還哪有什麼是綠的？
“哦，這些野菜啊……”趙紅英不慌不忙淡定解釋：“我們家那邊山裏有一處溫泉，溫泉周圍的野菜一年四季都有，正好來鎮上，我就挖了一些過來，想着能不能換點兒糧食或者土豆地瓜什麼的。”
“哦？能不能讓我看看？”
“行啊。”
趙紅英爽快答應，左手臂一收，右肩膀一甩，背簍穩穩放在地上。要不是看警察叔叔人品不錯，她也不敢把野菜露出來。
警察叔叔伸手在背簍里輕輕翻動野菜，種類還真不少呢，婆婆丁、薺菜、曲麻菜、苦碟子、馬齒筧、大腦瓜，還有一些西田穀和豬毛菜，對於一個天天除了蘿蔔白菜就是蘿蔔白菜的人來說，每一種野菜都像是珍饈美味勾引着肚子裏的饞蟲，又有幾個人能抗拒的了？
“英子，不瞞你說，我們家天天要麼鹹菜、要麼酸菜，我女兒都不愛吃，嘴上老長水泡，就想吃口新鮮的，你看你這些野菜能不能跟我換，土豆地瓜玉米穀子大米高粱，你想換什麼都行。”
“啊？這樣啊？”
趙紅英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忽閃忽閃眨巴兩下，爽快點頭，“行啊，跟誰換都一樣……我這些野菜你都要換么？”她用力掂了掂背簍，都快和她一般高了，言外之意很明顯：這麼多野菜，你吃的及么？
警察叔叔立刻瞭然，野菜數量的確不少，要是一兩頓吃不完，就得是用鹽淹起來，那不跟鹹菜一樣了？
“這樣，你等會哈。”
說完轉身進到後面一個房間，很快一位年紀稍長一些的警察和他一前一後走出來。
“哦？有新鮮野菜？我看看……”
在背簍里翻了兩下，這位年紀稍長的警察叔叔開懷大笑起來：“哈哈，果然新鮮，哎呀，你不知道啊，你嫂子這些天嘴裏爛了一個洞，就想找這些去火的野菜敗火呢，前天晚上疼的唧唧歪歪還跟我念叨呢，這給我愁壞了，這滿山光禿禿的，我上哪兒給她弄新鮮野菜去？”
“這不就有了么？高所長，這些野菜咱倆就一人一半給包圓了？”年輕的警察叔叔笑着提議。
“行！我那邊還有事兒，看她想要換什麼，你跟小丫頭定吧，這樣，要換什麼你先從食堂老林那借來給小丫頭，做好登記，告訴我，明天一早還給老林，咱可不能多佔公家一粒糧，聽到沒？”
“放心吧，您先去忙，這裏交給我。”
“哦，對了，也不能虧了孩子。”高所長指了指趙紅英。
“哎，放心吧，我多大人了，還能欺負個孩子？您這一天到晚啥事兒的心都操。”
“哈哈，我可不就是個操心的命啊。”老警察叔叔伸手摸了摸趙紅英的頭頂，和藹的笑道：“這次我可要感謝你這個小丫頭呢，解決了我的大難題啊，哈哈。”
年輕的警察叔叔把背簍拎到大廳後面的走廊處，背簍一扣一抖，野菜嘩啦啦落了地。
“英子，你家裏除了你和你媽媽，還有幾口人啊？”警察叔叔一邊撿背簍里卡住的野菜，一邊似乎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沒別人了。”
其實趙紅英想說現在她自己的這個家裏就她一個，哦，還有小咪，不過她不能這麼說。
警察叔叔明顯頓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既然你家人口不多，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就少給一點兒糧食，多給你些地瓜、土豆，畢竟糧食各家各人都有定量，可着糧食吃，誰家也不夠，我知道你是想要些能頂餓的吃食，地瓜土豆也不錯，我家倒是有不少，可以多給你一些，你看行不？”
警察叔叔的想法和趙紅英不謀而合，只不過趙紅英想的更多，最後倒是殊途同歸。
“行！謝謝您想的這麼周到。”
“嗐，應該的，我看你小丫頭不容易，我女兒比你大好幾歲呢，你這些活兒她可幹不了，一天到晚光會嚷嚷着張嘴要吃的，唉。”
警察叔叔把背簍里的野菜摘乾淨，拿在手裏晃了晃，對趙紅英道：“你先在這等會兒，我去食堂一趟。”
十幾分鐘后，趙紅英告別警察叔叔，背着大大的背簍走出派出所的門。
“我說，你行不行啊，看起來很重的樣子，我都擔心你會被壓的倒仰過去。”小咪跟在趙紅英身後，不時的用腦袋頂一下背簍底部。
“不然這怎麼辦？你幫我背？”
“呃……當我沒說。”
趙紅英翻了個白眼，她發現了，小咪懶得很，尤其體力活兒，走都懶得走，就一張嘴最勤快。
“有誰會嫌吃的多？那不是腦子有問題？”
這回輪到小咪沉默不語了，它怕被抓去當苦力。
“哎哎哎哎——”
還真被小咪那張烏鴉喵嘴給說中了，轉過巷子正好是個風口，趙紅英一個沒掌握好重心，摔了個倒仰，小咪只顧着去救趙紅英，背簍倒在地上，裏面的土豆地瓜軲轆軲轆滾出來，裝糧食的編織袋子也摔的露出一個角來。
“哎呀我沒事兒，快撿地瓜土豆啊，可別叫人搶了去……”
趙紅英焦急的催促小咪，現在的人有幾個能吃飽飯的，見着吃的都跟餓狼見着兔子似的，誰知道會不會喪心病狂到跟她這麼大個孩子搶吃的。
好在有驚無險，地瓜土豆一個不少的全部回到背簍里，小小的身板重新背起沉重的背簍，像只蝸牛徐徐前行。
人群和房屋被甩在身後，離她倆越來越遠，周遭漸漸變得荒涼起來，似乎起風了。
小咪照例緊緊跟在背簍後頭，時不時的回頭張望。
“喂，我說，我們好像被跟蹤了。”
“啊？”趙紅英立刻就要轉身回望，被小咪強行摁住。
“哎呦我地小祖宗哎，你可悠着點兒吧啊，再摔個倒仰我可不給你當肉墊兒。”
“哈哈，那不能……”
“哎呦！不能什麼啊不能？小妹妹，是不是背不動了啊？不如叔叔幫你背呀……”
並沒有像其他孩子聽到陌生聲音那樣驚訝或恐懼，趙紅英甚至連腳下的步子都沒停，繼續邊走邊不動聲色的用意念對小咪說：“交給你了。”
“好嘞！放心吧。”
“嘿！小丫頭！沒聽到叔叔跟你說話么？真沒禮貌。”
一個尖嘴猴腮的瘦高個兒雙手插在破棉衣袖口裏，邁開大長腿就要追上去。他在鎮子上就看到這小丫頭獨自一人背了一背簍的吃食，這些東西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可真比金子還金貴，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再不吃怕是小命要不保啊，剛才要不是鎮子上人多，他真想一個猛虎撲食撿個地瓜啃啃，好容易熬到這僻靜之地，他是一刻都不想耽擱。
“喵——！”
小咪的這一聲叫活像是被誰踩了尾巴一般，瘦高個兒只覺得眼前一個白影迎面撲來，抄在袖口裏的手根本來不及抽出來阻擋，只能儘可能的抬起手臂縮回脖子，啊啊大叫。
幾乎是眨了兩次眼的功夫，小咪已經打完收工，空曠的路面上只見一個衣着破爛的瘦高個兒活像發了狂一般胡亂的揮舞手臂，發出痛苦、驚恐、絕望的嚎叫，再看他的臉，已經不能算做是臉了，橫七豎八的全是貓爪劃過之後留下的血印，一道一道之間倒是距離均勻，看起來更像個五子棋盤。
趙紅英沒有回頭看，她現在能保持重心穩定就很不容易了，不過聽到這慘叫……
“小咪，你究竟把他怎麼了？會不會下手太重？”
小咪上前幾步竄到趙紅英前方，以便讓她能看到它傲嬌的姿態：雪白的尾巴豎的高高的，屁股翹的高高的，脖頸昂的高高的。
“重么？我不覺得啊，又不會要他的命，我沒有狂犬病的，放心好了，再說了，撓的輕了，我怕他印象不深，起不到懲戒的作用豈不白教育了？”
趙紅英：“……”
好吧，你有理。
因為回去的背簍重了好多，速度也自然降了好多，一人一貓回到方梅梅家門口時，夜色已漸濃。
“誒？屋裏怎麼有光？”
趙紅英小心的保持重心轉過身，果然如小咪所說，屋子裏昏黃的光線忽明忽暗，分明是有人點燃了煤油燈，可那個家裏真正的家徒四壁，哪裏來的煤油燈？
“難道是梅梅回來了？”趙紅英心裏陡然升起一抹期待。
“當然不是，沒有梅梅的氣味，是陌生人，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咪昂首挺背大搖大擺的進了院子，房門的門檻底下有個貓洞，那是方才俊應方梅梅的強烈要求，特意給小咪開的，供它自由進出。
趙紅英放下背簍，靠在牆頭豁口處，露出半個小腦袋，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盯住透光的窗戶，不知道這陌生人怎麼會進了方梅梅的家？
……
足足過了半小時之久，終於看着小咪的雪白腦袋從貓洞裏鑽出來。
“小咪小咪，快給我說說裏邊兒什麼情況？”
和進去時不同，小咪明顯情緒不高，嘁了一聲：“什麼情況？鳩佔鵲巢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