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死亡通知書
方才還在辦公室調侃人家作秀的護士在抽血時不由尷尬,她離那麼近,肯定聽到了吧?“笨蛋”是在報仇吧?自醒的間隙,手一哆嗦,插歪了。
周一舟的心思全在蔣曉南身上,猛的被刺,毫無反應。
大概是覺得這一下遠沒有在辦公室門口那一下痛吧。
瘦高的醫生微蹙着眉,“我來吧。”
等他接過護士手裏的針筒,周一舟才反應過來,醫生怎麼能搶護士的活兒做呢。每個崗位都各司其職,醫生有醫生的活兒,護士有護士的活兒,這要是放她們台里,那個導演看不得攝像手抖說要自己來,這是不守行業規矩。
想歸想,她還沒來得及把這些話往外說呢,就被抽走滿滿一針管的血。
觸目驚心,要不是她的血在針管里,肯定也會冒煙,那可是從她身上剛抽出來的,熱騰騰的鮮血啊!
等蔣曉南各項指標都恢復正常,朱珠直抓着她的手道謝,“等他醒來,我一定會告訴他是你獻的血!”
“沒事,不用。”她將袖子放下來,笑說,“我去找玲姐要個志願者證,再問她要兩個糖吃就行。”
這個後門OPO總得給她開吧。
“我也過去,一起吧。”
她驚愕的看着瘦高的醫生。
他對她說,“蔣曉南的情況,比較緊急,主任讓我去OPO報備下。”
哦,這樣,但她是說著玩的,現在已經下班了她不想去營業啊。
她太蠢了吧,是很蠢吧?
不然怎麼盡給自己挖坑?
去OPO要出外科大樓穿過花園,已經傍晚,正值醫生交班時間。還有患者吃完晚飯在家屬的陪同下散步。凡經過者,都與路楊友好問候,眼神放到她身上就——
“那邊走那邊走!”
刻意到她不得不留意。
“這是在拍什麼?”
“不就是拍我們這要死不得活的樣子嘛!這些人,真夠冷血,前幾天聽說神經外科有個人把器官捐出去,家屬在外面哭得死去活來,他們還在那裏拍拍拍,嘖嘖嘖。”
不止患者,就連不知內幕的醫護也有議論聲。
某護士:“別過去,過去了他們就會抓着你拍。我聽OPO的說,他們都快煩死這些人了,調解本來就難,他們一抬着攝像機,家屬連面都不想露。就因為他們,耽誤了多少工作。”
“可不是么,不體諒也就算了,拿攝像機對着人,當這是作秀嗎?”
被針對的人臉色很難看。
“那不是泌尿科的路醫生?怎麼跟她在一起?”
“找機會出鏡唄,還能有什麼好事。”
周一舟臉黑的都快滴出水來。
這些風言風語她和阿哲早就習慣,反正也解釋不清,乾脆無視,但身旁這位潔白無瑕的白衣天使什麼時候遭遇過這些,也不知道他作何反應……算了算了……她不敢看……
這位蒸煮,可不止會穿針,他還會開膛啊!
說是不想營業的周導,才到OPO門口,就與急匆匆出門的玲姐撞了個滿懷,“來的正好,走,急診。”
“額、那個,蔣曉南——”
周一舟被她拐的彷彿失去語言組織能力,東拼西湊擠出這幾個字。玲姐多精啊,一看路楊什麼都明白了,拋下一句,“裏面有人值班”便拽着周一舟直衝。
周一舟彷彿一頭拉磨的驢,儘管如此她還記得和同行而來的路醫生回頭道別,她佩服玲姐,拐她都能拐出兵荒馬亂的逃難場面,她在慌亂中與路楊遙遠一對視,奇怪的覺得什麼辭別的話都不必說了一樣。
她現在像個將要遠征的將士,回頭與她的戰友道別,千言萬語都不及這個眼神。
那是一種不同以往任何場面上的注視,帶有祈禱、祝願、擔憂和盼歸的眼神。
出了大樓,周一舟眸光獃獃盯着地面,她懷疑自己過度剖析他的眼神,實際上,再普通不過的一次觀看罷了。
他們又不熟。
阿哲趕到的時候,周一舟已經在了。晚高峰接到急診電話,說接到車禍患者,命懸一線,讓OPO來做做工作。患者已經失去意識,最終是否捐獻,還需要家屬決定,畢竟你不能對着一個接近腦死亡的人問“你願意把你的器官捐獻出來,幫助有需要的人嗎?”,也沒有患者可以躺在手術室里回答你,這一部分,屬於器官捐獻協調員的工作。
畢竟這是規定。
即使取得了家屬的同意,距離捐獻成功,也只完成了一半。
根據條例,協調員需要取得捐獻者所有直系親屬的簽字,來不到現場的,也要有委託書。親屬還要提供與逝者的關係證明,所有這些材料要被交給倫理委員會審核,審核通過後,進行器官的網上分配,然後才會進行器官獲取手術。
在前半年的跟拍工作中,周一舟見識過材料準備的狀況百出。有的家屬從老家趕來,沒帶戶籍關係證明,有的夫妻二人不在同一戶口本上,結婚證又找不到種種。
今天的狀況算是明朗,患者是本地人,沒有婚姻關係,直系親屬是父母,雙親健在,但這種情況也有所需面對的困難,父母同意捐獻孩子的器官是最難的,特別是獨生子女。在玲姐接觸的這種父母同意捐獻的案例中,協調的成功率大概八分之一。
一般情況下,協調員不會在與家屬初次見面時就提捐獻。玲姐會詢問病患家屬,患者是怎麼發病的,今天這種交通事故,她會問責任判定情況,先提供幫助,然後再循序漸進。
手術室里在爭分奪秒,手術室外,在天人交戰。
一面是家屬的情緒需要緩衝,另一面是患者的生命在倒計時。
對於協調員的這一方,今天的工作算順利。
患者搶救無效,家屬同意捐獻。
——家屬在那裏哭得死去活來,他們還在那裏拍拍拍……
耳邊突然浮出這句話,周一舟也不知道是自己良心作祟還是怎麼回事,她心很慌,心慌的同時帶有隱隱不安,以及一種沒來由的無力感。
估計是餓的,早上阿哲帶了煎餅,她吃了一半便跑去對接拍攝地點,餘下一半在下午被轆轆飢腸想起,她心疼阿哲的血汗錢,就把它吃了,其它再沒進食。
按下心頭的慌亂,她耐着性子走向家屬,“我知道現在這麼做很殘忍,我也知道你們做出這個決定一定十分困難,但還是想請你對全國人民說一下,為什麼選擇做出這個偉大的決定。”
地上的媽媽幾乎抽搐:“我們的家庭已經很痛苦了,不想再讓別的家庭在經歷這樣的痛苦……”
振聾發聵的哭喊衝破她的毛囊,周一舟感覺渾身上下都在跟着捐獻者家屬的哭喊在波動。她哭得肝腸寸斷,她聽得撕心裂肺。
“你沒事吧?”
急診大樓外,阿哲關了攝像機急忙前來安撫自己的夥伴。
看她臉色煞白,阿哲安慰她,“汗,你別多想,人在面對生命的時候總是這麼無力。”
《放棄有創搶救治療知情同意書》遞到家屬手裏,其效果不亞於電影中的“死亡通知書”。那位母親哭喊着不肯簽的時候說“要是我簽了,他本身還有活過來的機會,卻因為我寫了放棄治療不是作孽么?”阿哲一個大男人在攝像機後面聽着都揪心,更何況這多愁善感的大藝術家周一舟呢。
“我有時候也覺得醫院有些章程真的很不人性化,雖然知道醫生不會因為家屬簽了‘放棄治療’就懈怠搶救,但讓家屬簽這個不是在人家心口上開槍么。”
阿哲滿腦子都是鏡頭裏那位沉默的父親顫抖着雙手的畫面,再看看那位老母親,蠟黃的臉上都是皺紋,做決定的時候那麼痛苦,阿哲覺得他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又要影響周一舟情緒,他作為男人,這種時候不能讓女孩子沒有依靠。
“平常心,我們把它當做工作,平常心對待就好,千萬別較真,共情太深對你沒有好處,聽到了嗎周周?”
阿哲回頭去找周周,哪裏還有周周,周周被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打橫又給抱進急診科里了。喜歡中央空調沒電了嗎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中央空調沒電了嗎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