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思昨日故宅舊夢
論家事漸嘗世情
他一進門就提着嗓子,不滿的打量了陳媽兩眼,道:“這麼晚了,把夫人和小姐都鬧起來作甚麼?!我不是吩咐過你,夫人若是醒了,先讓她用了膳,好好歇着么?!”
陳媽低頭斂目,說了幾句認錯的話,徐氏又哭了一陣,顧士元則再次對顧清妍訴說了一番徐氏對她如何牽念,讓她也多多記掛她母親的身體。顧清妍急忙應着,眼看顧士元親自攙起徐氏,一行人浩浩蕩蕩,迎着夜色出門而去。
現在,顧清妍所擔心的,可不止是一件事情了。屋裏重新安靜下來之後,她看了看左右,其餘端茶倒水的下等丫鬟都退了出去,屋裏只剩下疏桐和另一個年紀小些的清露。
原身顧清妍雖然多少有些富家小姐的嬌氣,但她生性良善,對待下人極其和氣寬厚。她一直待這兩個丫鬟如同姐妹,看着兩個丫鬟從她醒來以後,臉上那發自內心的焦急神色,顧清妍知道,這兩人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她把清露叫到跟前,對她道:“你去正房小心看着,若是夫人睡了,便把陳媽叫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問她。”
又道:“不論多晚,我都等着。”
清露雖然年幼,卻比疏桐機靈,她應道:“若是老爺瞧見,我就說是我找陳媽要個繡花樣子,行么?”
顧清妍讚許的點點頭,道:“好。”
眼看夜色漸深,院外的燈火一盞盞的熄了,疏桐打發著門口守着的幾個丫鬟,讓他們各自去歇息。沒過一會兒,就見清露領着陳媽,兩個人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的閃進了外屋。
顧清妍這會兒坐起來了,靠着個厚軟的背墊,慢慢琢磨今天所見所聞,她如今自己感受到的,和從前顧清妍記憶中的許多東西,慢慢的有些拼湊不起來了。
這個家裏,多半還有些什麼原身所不知道的事情。
陳媽進屋以後,先是請了安,又向疏桐問了顧清妍的身體,然後才對顧清妍道:“姑娘這麼晚了叫我來,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顧清妍讓陳媽坐下,謙讓一番過後,徐媽在凳上坐了,這時候她抬頭一瞧,發現這個小女孩看着自己,那目光竟然像個當家做主的大人一般。
現在的顧清妍也沒有什麼高明的見解,她的原身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頭腦中的記憶又斷斷續續的。她正在發愁,忘了自己的表情和神色,與這具身體的年齡極不相稱。
陳媽伺候徐氏多年,又看着顧清妍長大,對她母女都熟悉的很。看着顧清妍嚴肅的樣子,她直覺顧清妍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顧清妍察覺到了陳媽的驚異。她往床上縮了一縮,垂下眼帘,開口道:“我睡了這一回,醒了卻聽說娘又病了,心裏急得慌,可也不敢擾她,因此叫媽媽過來說兩句話。”
陳媽一聽,感覺顧清妍是要詢問徐氏的病情,她眼眶微紅,道:“是因為姑娘病了,太太心裏着慌,方才如此。當日裏一聽說姑娘喝了葯叫不醒,太太當即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幸而有人扶着,不然摔一下也是不得了的。”
顧清妍又問道:“那現在如何了?”
陳媽忙道:“姑娘這一好,太太也跟着好轉。方才回了房用膳,已經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了。”
顧清妍心裏琢磨了一會兒,道:“今天大夫來給我把了脈,又喝了葯,雖然身上輕快了些,頭還是沉沉的。這一陣子怕是不能貼身陪着娘,娘那裏的事情,還要勞煩媽媽。”
這陳媽聽說顧清妍似乎還沒有好的徹底,眉頭漸漸就皺起來了。她試探着道:“姑娘的身體最是要緊,姑娘大病初癒,先歇上兩日看看,若是還覺得有些不適……”
顧清妍忙問:“聽說明日爹就要回杭州府了,若是到過上幾日我還好不了,那該如何呢?請同一個大夫怕是徒勞無功的,還有什麼別人可以相托?”
陳媽這時候已經忘了顧清妍的年齡問題,她湊上前來,對顧清妍道:“老爺走了之後,這府里的事,太太是不管的。都是老爺留下來的那個顧良做主。外面的事,太太也不知道。不過舅老爺一向很疼姑娘,姑娘又和表姑娘要好,常在一處玩耍。姑娘何不去舅老爺那裏,讓他找個信得過的大夫,給姑娘瞧瞧?”
顧清妍聽了這話心頭一亮,她還有個舅舅,自己怎麼忘了呢?!
送走了陳媽之後,顧清妍身乏體困,想着無論是天大的事,還是先睡一覺再說。
她往床里一歪,碰着了疏桐早些時候給她拿來的那一面銅鏡。
這是顧清妍如今心中的第一大疑惑,自打見了這顧士元,顧清妍就有些打鼓,都說女兒隨爹,她的長相……不會像顧士元吧?
好在,舉起這銅鏡一看——這鏡中的女孩雖大病初癒,面容有些憔悴,但看上去還是頗為清麗秀美的。尤其是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顧盼間充滿了靈秀天成的味道。
看來,這原身的長相十分里有九分是隨了她的娘親徐氏,只不過眉宇間多了一絲徐氏所沒有的執着堅毅,讓她和徐氏又不是那麼相像了。
心情像過山車一般上上下下了幾回,顧清妍這回徹底精疲力盡了。她倒在涼滑舒適的綢褥上,不過一刻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天光剛亮,顧士元顧三老爺就匆匆起身,將府內諸事對顧良交代了一番,回杭州府去了。
原來顧清妍的大伯父顧士堂已經升往杭州府做官,他極其看重聲名,從不敢讓顧士元大張旗鼓的在杭州府經營生意。顧士元也曉得其中利害,只是在暗地裏於衢州府和杭州府之間往來。
如今顧士堂官運亨通,眼看就要調往京城,這杭州府各處關係也都打點妥當,在過去一年裏,顧士元大半時間都在杭州府,那些樓台店鋪早就盤好,待顧士堂走了,沒人再盯着他們兄弟,顧士元正可以大展拳腳,再替顧家和他自己好好賺上幾筆。
顧清妍起來的時候,顧士元已是在前往杭州府的路上。府里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昨晚,顧清妍白天想到的沒想到的都在她的夢境中紛繁混亂的出現了,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寬敞閑適,鳥語陣陣,花香撲鼻的院子。院中檀木搖椅上,坐着位手持拐杖,面貌威嚴,神情和藹的老人。另一位滿臉笑意的老婦人在院裏忙忙碌碌,而顧清妍與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繞着這兩位老人跑來跑去,時不時逗弄一下鳥籠里唧啾作響的兩隻畫眉。院裏還有一株石榴樹,一從碧綠鬱鬱蔥蔥,嬌艷的紅花點點盛開。
這個場景,讓她感到從裏到外徹底的放鬆,無比的安心。
她知道,這就是顧清妍的外祖父,徐啟賢的宅邸。
而這位老人,還有他的妻子,顧清妍的外祖母,已經在一年半前,溘然長逝。
顧清妍胸中一痛,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嘆了口氣,起床梳洗,卻聽門口處有個她母親那邊的丫鬟來傳話,道:“太太有些悶的慌,叫姑娘過去一塊用早膳,說會兒話。”
顧清妍正好想跟徐氏談一談,看徐氏能不能帶自己到舅舅那裏走上一趟,因此便起身叫上了清露、疏桐,三個人一起,匆匆的往正房去了。
到了正房一瞧,徐氏正端着個瓷白的茶盞,半躺在榻上喝茶,陳媽捧着木托盤立在一邊。顧清妍和徐氏母女二人平日裏頗為親密,見了徐氏,顧清妍便習慣的湊到她身前,抬手挽着她的胳膊,關切地問道:“娘,你好些了么?”
徐氏含笑道:“好多了,妍兒呢?”
顧清妍站起來讓徐氏上下左右瞧了一遍,徐氏見顧清妍比昨晚看着有精神,臉上也有了血色。便自己慢慢下了床,一邊叫人去端早膳,一邊拉着顧清妍到旁邊一張塌上坐了。
兩人閑聊了幾句,顧清妍開口道:“娘,我在床上躺了幾日,起來也有些無趣。想起好久沒見着表妹了,不知今日能不能去舅舅那裏看一看她。”
誰知徐氏一聽,瞪起眼道:“去你舅舅那裏做甚麼?你舅舅每日在府學裏忙着,我們去了,你舅母又要招呼忙碌,少不得還得備一頓午膳。無端給你舅母添事,我坐的也不自在。”
顧清妍沒想到徐氏是這樣的態度,在原主的記憶中,徐氏和她的弟媳劉氏雖然可能不是特別的投緣,但是也並無什麼太大的矛盾。而她的外祖父只有她母親和她舅舅兩個孩子,姐弟倆之間的關係從前還是不錯的。只不過,近兩年來,徐氏和她弟弟一家似乎是越來越疏遠了。
這一切都像是一曲悠揚而悅耳的樂章中,一個個不和諧的音符。昨日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在顧清妍腦海隱隱出現,她正在心裏琢磨,徐氏又開口了:“你從小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和你舅舅往來的,衢州府里那些有學問的,你小時候哪個不誇讚你?你那表妹平日裏獃頭獃腦,一副小家子氣,依我看,你還是多和你那幾個堂姐妹來往,你瞧她們行動舉止,才個個都像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喜歡貴女登科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貴女登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