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局
一道金色的身影從黑魆魆的山洞中緩步走了出來,似一抹燦爛的陽光,充滿溫暖與朝氣,帶給人無限希望與未來。
綉着銀線的金色靴子踩在睽違已久的道境大地上,鬆軟的泥土散發著青草的芬芳,連路邊的小花都透露着無窮的生命力,一切都生氣勃勃、綠意盎然,不愧是四境中聞名遐邇的道境。
葉滄瀾一身精神利落的雪河套,世家公子的貴氣溫文與行走江湖的俠義豪氣完美結合。腰間的流蘇被微風輕卷,如水銀瀉地般柔順絲滑,箍發的發冠上兩片小翅膀隨風微顫,彷彿下一刻就要展翅欲飛。
湛藍的眸子微闔,似是不適應這般刺眼的光亮,葉滄瀾抬起帶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擋了擋陽光,心中情感複雜難言。
多久了?自己不是以流照君兄長的關係,而是單單以“葉滄瀾”這個身份再次踏足道境,細細想來,竟已恍惚過去了六百餘年。
認認真真地看了看周圍景色,葉滄瀾不由感慨,即使過了有六百多年,但道境真是一點變化也沒有,變得始終只有他們這些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過客。
沿着走過無數遍的林間小路,葉滄瀾悠然來到玄宗,看着雲氣繚繞的風雲捨生道,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飛在雲端的風箏,即使看似從不曾與玄宗有過任何瓜葛,但那絲因緣卻又如一根看不見的線,兜兜轉轉還是引着自己來到了這裏,一切的因果也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悔嗎?怨嗎?恨嗎?如今又有捨生的勇氣了嗎?
捫心自問着,葉滄瀾踏上了雲階。
六百年前,他不想沾染這份麻煩,所以對玄宗避之不及。雖然承了情,卻並未來這裏拜訪,而是直接轉道去了苦境,並且在遇上流照君之前再未步入過道境。
“你來了。”一身玄紫道袍的道長站在風雲捨生道的盡頭,見到葉滄瀾上來,手中拂塵一揮,周遭雲氣頓散,周圍景象如撥雲見日般明晰了起來。
灰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複雜的道冠內,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葉滄瀾,眼內似有萬事萬物流過,又似什麼也沒有。
奉有餘站在這裏許久了,不僅流照君在等葉滄瀾來玄宗給一個解釋,他也在等一個答案。
腳步並不停留,葉滄瀾與奉有餘擦肩而過時,只是輕輕地低聲說了一句:“你一直懷疑的事情是真的,這就是事實。”
震驚終於染上了奉有餘的雙眼,他看向葉滄瀾的背影充滿了複雜,捏着拂塵手柄處懸挂着的同心結的手指隱隱在顫抖。
師尊啊,您將徒兒與師叔瞞得好苦,又可知那些年師叔活得有多麼的生不如死?
葉滄瀾一步步走到月凌苑,隔着院門與流照君相顧無言。
那些苦澀難言的秘密,那些不由選擇的命運,還有那些陰差陽錯和天命難違,這一切都到了該揭開的時候了。
“你是來接昭兒的嗎?”儘管十分克制自己的語氣,但流照君依舊帶了絲微微的顫抖。他突然就怕了,不想聽任何解釋,他希望葉滄瀾此次來玄宗只是單純接兒子。
緩緩地搖了搖頭,葉滄瀾盯着流照君逐漸白了的臉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來接昭兒的,甚至這段時間都不打算讓他回去。”
“我是,專門來見你的。”
抿着唇,流照君沉默了許久,終於讓開了身形,讓葉滄瀾進入院內,隱在袖袍中的手攥得隱隱青白,默默跟着他來到無人打擾的書房。
木門在身後閉合,將燦爛的陽光也隔絕在了屋外,葉滄瀾佈置了許多層陣法結界,接下來他要說的秘密不容其他人知曉,即使是奉有餘也不能猜明白事情的全貌。
看着葉滄瀾謹慎地做完一切后,神情鄭重地坐在自己身邊,流照君就像一個等待着最後判決的囚犯,心中的忐忑不安令他的呼吸都在顫抖。
“你要說什麼。”
“說我知道的所有一切。”葉滄瀾低沉的聲音在屋內迴響,帶着堅定與坦白,“你從前不是一直很好奇系統的事情嗎?今天我就把系統的來歷都告訴你。”
端起手邊的茶盞,流照君掩飾地淺抿一口,心思根本不在喝茶上,默默無聲地低垂着頭。
“上一任玄宗宗主染青煙,即是系統的創造者。”
“這不可能,她已經死在了六百多年前!”猛然抬起頭,流照君連茶水灑在了衣襟上都未發現,盯着葉滄瀾的目光充滿不信。
自己是百餘年前才穿越過來的,甚至姬雲裳還比自己晚了近四十年,怎麼可能與染青煙有關係?
低下頭合起眼睛,葉滄瀾似在回憶當年自己剛剛穿越的時候所看見的那場驚天動地,彷彿滅世一般的天罰雷劫:“你真正了解染青煙嗎?”
“身為女子,她的天賦無與倫比、曠古爍今,精通推演占卜,是神衍一脈最傑出的傳人。而這個傑出是傑出到什麼地步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手中端起的茶盞中冒着熱氣,氤氳了葉滄瀾的表情:“我並非一開始就降落在苦境,其實我真正的降落地點是道境,而且還離玄宗不遠。”
“你師兄曾經說過的那場葬送了染青煙與一眾傾天劍脈修士的天劫,我就是見證者,也是自那場天劫中來到這個世界。”
流照君獃獃地看着葉滄瀾,連反應都忘了,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
“我從來不敢想像,原來人可以強大到如此地步。”低頭看着手中茶盞中自己的倒影,葉滄瀾依舊不能忘記當初自己的震撼,“而染青煙,更是為了易蹉跎,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當年她推衍天機,又一次看到了一角未來,這個未來沒有她,也沒有易蹉跎,甚至玄宗傳承幾近斷絕。”
“傾天劍脈傳承劍術霸道,又時值飛龍在天之勢,門內人才濟濟,那一代居然同時出現了十二名天賦心性符合要求的弟子。要知道,從前傾天劍脈最多也不過同時出現四人而已。如今十二名優秀傳人劍法大成,四境又有哪個勢力可以抗衡制約?”光是想一想,葉滄瀾就為當時所有的勢力感到悲哀與威脅,這種實力的差距簡直令人絕望。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飛龍在天也必將跌入亢龍有悔。易蹉跎前輩排行十二,他與他的師兄弟以及師尊共計一十三人,必將依此亡於各自的天命,四境第一的劍法傳承也後繼無人而斷絕。”
盛極而衰,這彷彿是種詛咒,任何人都逃不脫的命運,只是傾天劍脈直接絕了。
流照君靜靜聽着葉滄瀾的訴說,他可以想像得出,當時的傾天劍脈有多麼輝煌繁榮,染青煙就有多麼的絕望,這如烈火烹油般的局勢下是無盡的危險與天命的逼人。
“那時候染青煙與易前輩恩愛非常,甚至已經有了身孕,這種事情她又怎麼會坐看發生?”
“軟刀子割肉,還是拼盡全力保住一人。哪怕只有一人,玄宗有傾天劍脈的支持,都不至於走到傳承斷絕的地步。只是一瞬間,染青煙就已經有了抉擇。”
流照君呼吸加重,不由想起了劇里玄宗的結局。
千載宗門,只餘弦首衛道魂;萬里道域,再無稚童頌經聲。
何等的空寂?何等的悲涼?
“所以,她佈下了一場局,為玄宗,也為易蹉跎爭奪那一線生機。”
“為了讓易蹉跎前輩活下來,她故意支離前輩離開道境,然後將自己看到的未來告訴了劍脈其他人。眾人一致決定,為了玄宗,也為了傳承,他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引動死劫提前,趁天機混亂的那一刻李代桃僵,保住劍脈最有天賦的易蹉跎,其他人則赴死幫助染青煙完成佈局。”
“開壇問道,再尋生機,而這一次,卻是十三場死劫匯聚成一場雷劫,對這群膽敢擾亂命運軌跡的叛逆之人的絞殺。劍脈除開易蹉跎,全部死於天劫之下,染青煙連同她的孩子,在易蹉跎趕回玄宗時,在他面前灰飛煙滅。”
這是怎樣的打擊?所有至親至愛之人都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連轉世也沒有,獨留下自己一人徘徊世間。易蹉跎當時沒有瘋真是不可思議,原來師尊曾經經歷過如此慘事打擊,難怪連師兄都忌諱莫深,不想多言。
流照君對染青煙與劍脈那些無緣見面的師伯們的孤注一擲感到驚心,這種犧牲宛如飛蛾撲火般絕望,將所有的希望與未來留給一人。
“染青煙頂替了易蹉跎的死亡天命,天劫之中的一十三人,都是學貫古今的絕頂先天,各有所長,他們的知識與經驗就是最寶貴的財富,這就是系統最初的由來。”
說了許久,葉滄瀾終於喝了一口茶緩了緩,讓震驚的流照君消化一下信息。
這些他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而是這些年不斷拼湊才了解。當時染青煙拉來自己也只來得及將一番前因後果留在系統中,一些變數佈局卻是自己最後才想明白的。
只是,有些事情明白得太晚,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憾恨。
過了好久,流照君才像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目光僵硬而獃滯地看向葉滄瀾:“可,可我們三人都有不同的地方,而且來此的時間跨越極大……”他還是有些不能相信一個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不用懷疑,這都是染青煙的安排。”目光波瀾不驚,甚至微微挑了挑眉,葉滄瀾放下了茶盞,順便也將流照君捧在手中,已經涼透了的茶盞接過放下,他怕等會兒流照君會驚訝地握不住。
“身在此世,天命終究有跡可循,甚至早已被安排上,染青煙再厲害也不能強行抹去一個人所有的天命軌跡,所以,她通過玄宗不傳秘術,將我自異世召喚而來。”葉滄瀾平靜地說著自己的來歷,“所以,我是第一個來到道境的人,也是一個試驗品。”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將已經死亡的我復活成遊戲中的角色,不過我感謝她給予了我第二次的生命,又將我的修為提升至95級,有了足以縱橫四境的實力,不用擔心小命不保。”
“只是很可惜,黑戶畢竟是黑戶,拔苗助長也是有後患的。我的修為限制在了95級,而這具憑空塑造的身體也達到了極限,無法再進一步,雖不老不死,但也沒有任何的可成長性。”淡然地撇開茶沫,葉滄瀾側倚在椅子的扶手上,彷彿講的是別人的故事,“而且因為在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痕迹,所以我這種異世來客其實算是孤魂野鬼,被染青煙強行將魂魄束縛在這具特定的軀殼中,既逃避着天命的追蹤痕迹,也可以此達到永生不死。”
“我們沒有來生,只有今朝,這是擁有系統的代價。所以那次你被寄雲舟殺害,我才會那麼拚命地救你,畢竟一旦我放棄了你,那你就真的死了。”
流照君從沒想到,原來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而染青煙留給他們的饋贈又是如此的珍貴。
“而你與我不同,你的身體不是無來由的,而是有成長性,甚至在這方世界是有痕迹的。”葉滄瀾抬眼盯着流照君,目光深邃而悠長。
“吸取了我的教訓,他們需要一個能夠成長的身體,當時的情況下最合適的就是染青煙和易蹉跎的孩子,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雖然沒有出生,但通過一些手段,足以令這個還沒有產生靈魂的身體成為你的身體,承載你的靈魂,跨越五百年順利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你是染青煙胎死腹中的孩子,也是易蹉跎與染青煙的親子,是她最得意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