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疤
夜市繁華,熙攘的人群中,少女依舊耀眼,她只要站在那裏,就像一道光,何況此刻,笑意斐然,照徹人心。
“老九,我又套到了!”她餘光看見他,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藤條圈,笑得更開心了些,“瑾哥,你來得正是時候,想要什麼?”
趙瑾指了指最遠處角落裏一顆拳頭大的石頭,“那個。”
攤主聞聲一躍而起,“少俠好眼光,那可是顆產於和田的極品原石,價值連城,要套的話得換小圈,十文一個。”
柳長煙還沒說話,趙瑾便戳了戳一旁的沈臨,“沈少,付錢。”
沈臨看了趙瑾一眼,對視中趙瑾微微揚了揚眉梢,沈臨徑直付了一兩銀子,“給她一百個。”
柳長煙哼了一聲,“瞧不起誰呢!”說著雄赳赳氣昂昂地接過手鐲大小的藤條圈上前去了。
沈臨稍稍往後退了退,壓低聲音道,“你要跟我說什麼?”
趙瑾抱着劍一臉笑意地看着不遠處的柳長煙,開口卻是毫不相關的事情,“審完了,他們後面還有個地下賭場,賭錢、賭人、賭命,還私下裏交易着一些宮裏流出來的東西,但他只是個小角色,所知有限,具體到什麼程度得去看看。裏頭來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達官顯貴,輕易混不進去,所以……”
“你要誰跟我一起去?”
“大少爺出來尋歡作樂不可能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吧。”
“邵知雲可還沒醒。”
趙瑾眸光黯了黯,沈臨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柳長煙,“你別說要她跟我去,這種場子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證明不了身份,會有性命之虞的。”
“我才不想她跟你去。”
沈臨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緩緩嘆了口氣,神色難得一見的疲憊,“沈少,你猜我手上的這份名單涉及到多少位大人?裏面有多少會認罪伏法又有多少能逃出升天?江湖人快意恩仇,行俠仗義,一柄劍就夠了,可我這柄劍已經很久沒出過鞘了,我在拿你們的生死悲歡換一紙奏摺。你覺得……值得么?”
“有所求必有所失,你想求的東西求到了么?”
“誰知道呢……”
那邊正在套圈的柳長煙彷彿有所感應似的回頭看了看他們,趙瑾朝她笑了笑,她卻立刻跑了過來,“瑾哥,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老九惹你不開心了?”
“沒有啊。”
柳長煙瞥了沈臨一眼,沈臨一臉事不關己,接過她手裏的藤條圈,自顧自套圈去了。
“瑾哥?”
“真的沒事。”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拂過她鎖骨,往下移了移,她下意識一把按住他的手,有些慌亂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故作輕鬆地鬆開,他動作自然地捋了捋她胸前的衣褶,溫柔一笑,“餓了么?我們吃飯去吧,前面有家茶樓的點心做的特別好。”
“嗯。老九,走了。”
沈臨轉身將趙瑾看上的那塊石頭丟給了他,趙瑾一邊走一邊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沈少,成色怎麼樣?”
“相當純粹……”在趙瑾閃閃發光的期待眼神中,沈臨有意頓了一下,“的一顆石頭。”
“啊?”
“你不會真的信了吧?價值連城還擺什麼攤?”
“就……等待有緣人的高人啊……”
沈臨輕笑了一聲,“你一個實實在在的江湖傳說去信這種不着調的江湖傳說?”
趙瑾顛着石頭,眯起了眼睛,“人嘛,總是願意追逐別人的故事。我十八歲以前可是一直期待着哪天會從哪裏冒出個老頭傳我一門絕世神功,可以一招制勝,有一天突然明白過來,這世上打得過我家那老頭的,總共也就我認識的那幾個。唉,枉我在武當蹲了小半個月,最後被張天師三招太極趕下山了……”
柳長煙忍不住嘆道,“天師這麼厲害,三招就勝了?”
“第一招:‘凌光虛影,劍術之巔’,第二招:‘你和微一樣是我看着長大的,將來必定無可限量’,第三招:‘你師父來信了,他在等你回去’。”
“噗——”柳長煙捂着肚子笑得開心,趙瑾笑意浮在嘴角,看着她的眼神不可琢磨。
說說笑笑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各自歇下已經是三更將過。
趙瑾仰面躺在屋頂上,夜空深邃,銀河流光,看得久了,神思恍惚。
“瑾哥。”
他閉上了眼,“都是什麼壞習慣,又不是行刺,靠近人的時候不要這麼悄無聲息。”
柳長煙在他身邊坐下了,衣擺拂過他臉頰,一陣不該有的脂粉香,他驟然睜開眼,少女穿的輕薄,衣領開到肩頭,露出頎長的脖頸、分明的鎖骨,長發鬆松束在一側,散落的髮絲遮住了半張臉,似水眸光在清風吹拂中時隱時現,恰到好處的一點風塵尤襯嬌艷。
趙瑾喉頭哽動,沉默半晌,才勉強裝出隨意的語氣,“想幹什麼啊?真的要嫁給我?”
柳長煙淡淡笑着,“你喜歡的才不是這種呢,要風情刻在骨子裏,用清亮的眼神撩人而不自知的。但是,這世上有多少女人是真的撩人而不自知呢?你註定是要被騙的。”她撐着頭半倚在了他身側,髮絲在他臉上撓,笑意繾綣,語氣嗔怪,“瑾哥,你什麼時候跟我拐彎抹角起來了?我可是要傷心的。”
少女肩頭衣服滑落,脂玉呈於面前,這本該讓人心動萬分的場景卻只叫他眼底酸澀,鎖骨往下兩寸,那一朵常開不敗的芍藥經年鮮艷依舊,他輕輕捻着她的發梢,低聲道,“男人有心瞞着你的事情就該裝作不知,這才是可愛的女人。”
“你什麼時候把我當做過女人?讓我跟沈少去吧,你不用想了,眼下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
“案子……”他將她的衣服拉了上去,“我可以不查,瑾哥答應過你,不會再讓你做不情願的事情。”
“你一定會查的。”
“那也不關你的事。”
“我只是不放心你把老九交給別人。”
“你這樣……見過沈少了么?”
柳長煙低了低頭,不自覺地攏了攏衣領。
趙瑾起身脫下外衣一隻手一隻手幫她穿上系好,“這身不適合你,別再穿了。”
“騙人。比那時候……合適多了吧。”
……
女孩子年紀尚小,骨骼纖細欲折,穿着身過於輕薄的衣服,原本就已經開到胸前的衣領被撕開了一半,露出了半個身子,淤青和吻痕斑駁交錯,胸口的紋身還泛着尚未完全癒合的紅。稚氣未脫的臉上襯着與年紀不符卻惹人心動的濃妝,嘴唇微微腫脹,胭脂糊得到處都是,眉骨處磕了一道很深的傷口,血一直往下流,眼中驚恐不堪看。死死抱着她的少年情況更糟,皮開肉綻,滿身血跡,還在一口一口吐着淤血,眼神都開始渙散了。
而一旁站着的那個人,手上是打折的凳子,唇上是暈開的胭脂。
……
“瑾哥,我這樣有沒有一點像琴姐……嗯,不能叫琴姐了,我已經比她大了。瑾哥,我想她了。”
一滴淚在眼眶裏含了許久還是掉落下來,“長煙……”
“長煙一空皓月千里。瑾哥,這名字是你取的,也是你叫我不要對這世上的事太過在意的。”
“可你真的不在意么?”
柳長煙默了一瞬,“耿耿於懷也改變不了什麼,發生過的事,都是大夢一場,有美夢就有噩夢,非要抓住噩夢反覆咀嚼的……是傻子。”
“自揭傷疤的……才是真傻子。”
“瑾哥,就讓我去吧。”
“你想過無夜若是知道了,會是什麼心情么?”
這次,她沉默了整整一炷香,開口,聲音很輕很輕,“瑾哥你不說就好了,兄長……不會知道的。”
武當山,一陣雨後,雲蒸霧繞,好似仙境,一向幽靜的山道上時有人往,寒暄聲空谷迴響。
“微,好久不見。”
“聖姑別來無恙?”
“呵,聖姑……小瑾呢?”
“在永安。”
“你還真由着他去永安了?不怕他給你捅婁子?”
“不會的。”
“你就是無夜么?”
“無夜見過白姑娘。”
“半老徐娘了,哪還配得上這個稱呼。”
“那,夫人夫家尊姓?”
“無姓。”
俠微突然咳起來,柳無夜乖巧地拍了拍他的背,“師父怎麼了?你這一咳倒是突然讓我想起來,拜到師門這麼久了,好像還不知道師父你姓什麼呢?”
俠微暗暗瞪了他一眼,他嘴角藏笑,一臉單純,反倒是俠微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頭,“該登門了……”
“師父,開席還早,我先去留名,山裡風景奇絕,你慢慢逛吧。夫人,要晚輩幫你上禮么?”
“你……”
“好啊。”女人盈盈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有空去南疆玩,我招待你。”
柳無夜一路提着氣衝到了紫霄宮,在入口處看見了迎客的張凌袖,“道長。”
“你一個人?”
“師父在後面。吶,賀禮,這是汐樂教聖姑的。”
“嗯。我帶你去挑位置吧。”
“走。”
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說著長輩們的故事,末了,張凌袖抑制不住好奇,問了句,“那你呢?什麼時候娶親?”
“道長你一個出世之人,關心我何時娶親做什麼?”
張凌袖眨了眨眼睛,“雖然是沒有多少比得過你的人,但是,都說姑娘的心思難猜,所以,還是抓緊吧。”
“道長你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長煙啊……”
“她怎麼了?”
張凌袖嘆了口氣,“青梅竹馬也難敵朝朝暮暮吧。”
柳無夜笑了笑,“道長對紅塵情意很有見地嘛。”
“她跟沈少去潤城了。”
柳無夜一腳站定,“去幹什麼?”
張凌袖暗哼了一聲,這會兒知道緊張了?“公務,知雲姐受了傷,應該是去接替的。”
柳無夜眉頭慢慢蹙了起來,張凌袖一臉天真地安慰道,“其實也沒什麼,可你和長煙都不小了,你要藏着掖着到什麼時候?若不是她來昭影司,我都不知道你已經有主了。現在大半個江湖都盯着你呢,你就別耽誤別的姑娘了。”
“我倒希望藏她一輩子……”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