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

那時

密林中一夜之間搭起了個小棚子,棚子裏整整齊齊碼着一層層麻袋,一半老不老的老頭翹着腳坐在麻袋前面,哼哧哼哧通着煙斗,邵知雲和齊雪停在了離他丈許的地方。

老頭不慌不忙塞好煙葉,吸了兩口才抬頭看了她們一眼,“來提貨的?”

“不然還能是來幹什麼的?”

“提貨牌拿來。”

邵知雲亮了亮牌子,但沒有要丟過去的意思,“我們要先驗驗貨。”

“驗什麼貨,是要嘗嘗這鹽咸不咸么?”

“是啊,萬一你給我的是糖呢?”

老頭隨手拖了一麻袋下來,解開抓了一把,“來來來,女娃娃子疑心重得很,你們嘗嘗。”

邵知雲拉着齊雪往後退了一步,“別,你撒過來吧。”

白花花一片散入空中,再落到泥土裏,幾乎看不見了,邵知雲扣了一顆出來聞了聞,又抬眸看了看老頭,“不如,一起嘗嘗。”

老頭也不多話,爽快地舔掉了指縫裏殘留的鹽粒,邵知雲放在唇邊碰了碰,咸,純度這麼高,不是小作坊曬得出來的。

“好了吧,趕緊運走,就派你們兩個女娃娃子來,是要怎麼運啊?”

“錢貨兩訖,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邵知雲將提貨牌丟了過去,“我自然……帶夠了人手。”

老頭剛接過提貨牌,四周埋伏的人就沖了出來,嚇得他嘴裏的煙斗“吧嗒”掉在地上,瑟瑟縮縮地跪了下來,“饒命,大人們饒命。”

邵知雲朝衙差使了個眼色,立刻上去兩個人將他綁了起來。

“塞住他的嘴,別讓他死了。”

“是。”

齊雪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嘟囔道,“我還以為是個厲害角色呢。”

邵知雲扭頭環視了一圈,心頭有些不安,“動作快點,準備撤。”

鹽盡數裝上了車,老頭也被一左一右架住了。

“四影,都好了。”

“原路返回,辛苦大家腳下輕快些,林子外面還有一波人手接應,出去就好了。”

“是。都麻利點,跑起來。”

隊伍已經動起來了,邵知雲還站在原地,齊雪拉了拉她衣袖,“知雲姐,走吧。”

邵知雲拍了拍她的手,“你跟上他們,我斷後,馬上就來。”

“嗯,那知雲姐你小心。”齊雪小跑了兩步,跟在了隊末。

無風,樹林寂寂,除了車輪的咕咕嚕嚕,沒有任何聲響,突然,一點微風起,枝葉沙沙,與此同時,一顆光點從茂密的樹梢里射了出來,寒光閃閃的飛刀朝着老頭無遮無攔的後背疾馳而去,等邵知雲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她張了張嘴,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

眼見着老頭就要被射中,跟在隊末的齊雪突然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地往暗器的方位撲了一下。一聲輕微的悶響,齊雪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雪兒!”

樹上的人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數種暗器齊發,轉眼間就有好幾人倒地,邵知雲拔出短劍,蹬着樹榦展身躍到樹梢,凌空一劍,將暗處的人逼了下來。

“你們不是對手,帶雪兒走,保護人犯,去找趙瑾!”邵知雲匆匆吩咐完,揮着劍迎了上去。

“四影……”

被扶起的齊雪氣聲道,“聽知雲姐的,走。”

“是,是!”

對方是用暗器的高手,邵知雲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肩頭被飛刀劃破,一陣麻痹感襲來,手上動作稍慢,無數銀針瞬間沒入胸口,一口黑血噴了出來,以劍撐地,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別攔着我了,我只負責除掉那個老頭,你現在趕緊去找個郎中解毒,可能還有救。”

“別騙我了,你自己都沒有解藥吧。”

少年默了默,“是,但或有高人能解,總歸是比你現在攔着我活下來的可能性大一些。”

邵知雲盈盈笑了笑,“你們蜀中唐門的人個個都這麼正經的么?”

“我們?你還認識誰?”

“這鬼案子不會還有唐門牽扯其中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受人之託。”

少年想繞開邵知雲,她卻一個踉蹌撲倒在他懷裏,抱住了他,“小郎君,你要丟下姐姐一個人么?”

“放開我,不然你會死的。”

“人嘛,總是要死的,與其孤獨終老,不如死在你這樣的小郎君手下好了。”

“那就成全你。”少年拔出一把匕首,面無表情朝着她胸口捅了下去,“也能少些折磨。”

邵知雲手環得更緊了些,連着匕首一起將他的手腕壓在了胸口,匕首又往裏去了半寸,她大口大口吐着血,卻還兀自笑着,“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你弄疼姐姐了。”

少年眼中微有震驚,他鬆開握住匕首的手,使勁兒抽了出來,一根一根掰開邵知雲緊扣的手指,看着她慢慢癱軟下去,伏在了地上。

他看了眼隊伍消失的方向,眨眼的功夫便被她拉住了衣擺,她仰頭看着他,目光里竟還是繾綣嫵媚,“別追了,你要讓姐姐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這兒么?姐姐很怕孤單的,你陪姐姐最後一程嘛。”

少年終於嘆了口氣,將她扶了起來,靠樹坐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和臉上的塵灰,“仁至義盡,江湖人生死不過一瞬,別怪我。”

少年的身影三兩下消失在視線里。

應該是追不上了。

邵知雲神色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天,今天天氣好好啊,和那天一樣,太陽升到最高的時候,趙瑾就該來了。真是個浪蕩子,總喜歡大白天的流連歡場,不是被女人騙,就是騙女人。

……

一杯酒斟滿。

“公子貴姓?”

“趙瑾。雲兒姑娘,見你一面,真是傾家蕩產啊……”

“所以呢?”

“所以?”他一把攬過她的腰拉進懷裏,“一刻千金,不能浪費。”

“噯?等等……公子你……”

一吻封唇,輕而柔,漸至纏綿,漸至攻城略地,薄紗委地,掌心溫暖,指腹有力,在腰背間一寸一寸移動。她腳下不穩,慢慢被推到了床上。

“趙……趙……”

“趙瑾。”他的手輕輕劃過她的臉,眸光閃動,音色模糊,“喚我一聲。”

她抬眼看着他,對視不過片刻,便受不住他眼裏繾綣溫柔,微微偏了偏頭,“趙瑾……”

他卻突然鬆了手,起身坐回桌邊,低聲自語道,“唉,好姑娘,下不了手啊。”

她皺了皺眉頭,“你什麼意思?”

“你剛剛是想讓我喝了這杯酒么?”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坐吧,聊聊。”

她一臉疑慮地坐到了他對面,他脫了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這麼好的酒拿來下藥,多浪費啊。”

“你知道?”

“軟筋散嘛,還算厚道,這個藥力不至於直接讓我動彈不得。”

“你是什麼人?”

“昭影司司丞,趙瑾。”

“朝廷的人?”她從桌子下面摸出一把短劍架在了他脖子上,“來幹什麼的?”

他笑了笑,伸出空酒杯,“我好歹花了那麼多錢,央雲兒你給我倒杯酒總可以吧?”

“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順着劍往前湊了湊,一臉笑意,“雲兒你在這兒多久了?喜歡這裏么?想不想去永安看看?”

她定定看着他,“既然不願意說明來意,那可就只能殺了。”

他歪着頭,將脖子拉得更長了些,“那你就給我一劍吧,我也算死得其所,這半年真是把我這輩子的正經事都做完了,我為什麼要答應幫他組建昭影司,一定是瘋了。我累了,不想幹了……”

兩人靜止了一會兒,他眨了眨眼睛,動了動酒杯,“下不了手就慢慢想,先賞我杯酒吧。”

“你……是江湖人?”

“嗯,凌虛門不肖子孫。”

“江湖第一門?居然為朝廷賣力?”

他一杯酒下肚,哀怨地嘆了口氣,“被坑了。”

“你既然來,查出什麼了?”

“這煙雨樓有雲兒你一個頭牌,就賺的夠多了吧,幹嘛那麼貪心,又是綁票又是殺人的,把雲兒你累壞了多不值得。”

“都知道了,那就是來抓我的了?”

“本來是。”

“可惜,你沒機會了。”

一劍刺到胸口的時候,他依舊笑着,“雲兒,你開心么?”

血湧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嘖嘖兩聲,“好多年沒見過自己的血了,果然還是疼的……”

她一劍抽出來,“會給你尋個好地方埋了的,趙瑾是吧,看在你這麼乖巧的份上,破例給你立個碑。”

“雲兒,你還沒回答我,你開心么?”

“有什麼開不開心的,金銀珠寶,釵裙環履,反正也算是要什麼有什麼……難道還有的選么?”

“跟我回昭影司好不好?”

“認罪受罰么?”

“一、二、四、八,你喜歡哪個?”

她不明所以地反問了句,“你喜歡哪個?”

“四吧。”

“那就四。”

“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昭影司第四影了。”

“都快死了說什麼胡話呢……”

他突然起身,瞬間閃到她身後,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轉眼將短劍奪到了自己手裏,然後單手扣住她兩隻手腕將她拉到懷中,揚着眉梢輕挑道,“萬千姑娘等着我呢,死在這裏?開什麼玩笑。”

“你……”

“江湖險惡,常備解毒藥,果然是箴言,回去得好好誇誇長煙。”

“那……”

“雲兒,真要殺人,下手就再狠一點,至少得一劍穿心才是,淺嘗輒止,可不行哦。”他鬆了手,將她按在凳子上,“乖乖坐着,我收拾完爛攤子就帶你回永安,金銀珠寶,釵裙環履,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怎麼樣?”

“趙瑾。”她抬頭看着他,“你剛剛為什麼停手呢?”

“怎麼,意猶未盡?”

她稍稍別開了目光,“你應該是打算從我嘴裏問出些什麼的吧?”

“不問也有別的辦法。”他伸手彈了下她額頭,粲然一笑,“頭一回在青樓見到你這麼容易臉紅的姑娘,下不去手。”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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