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話不投機半句多
【一】
我跟喬飛是同學。
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學才分開。
不過,雖然名義上是青梅竹馬,但上學的這十幾年以來,我跟他幾乎沒說過話。
喬飛那時候還是喬憨憨。
印象中,他最常做的事就是仰着頭吃乾脆面,吃完用校服袖子擦嘴。
或者,把乾脆面倒在手上,埋頭猛吃,吃完抬起頭皺皺眉:“都是調料,太咸了。”
大學我留在了老家念書,喬憨憨去了外地上學。
從此就沒聯繫過。
再見到他時,是高中同學的聚會上。
我都快認不出他了。
當時剛剛大學畢業的我們,還是很青澀稚嫩的。
跟喬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
他變化特別大,憔悴,滄桑。不修邊幅的長發,滿臉鬍子茬。
瘦的跟駱駝一樣。
為什麼是駱駝呢?因為身高一八八的他,讓我想起了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好帥啊!”旁邊的女孩說道:“你看喬飛,多像金城武!”
啊?有嗎?
我轉過頭,喬飛正跟別人說笑,笑容卻有說不出的落寞。
明明很非主流。
【二】
聚會結束以後,同學們讓喬飛送我回去。
說太晚了,一個女孩不安全。
“沒事沒事。”我擺擺手:“打車很方便的,不麻煩了。”
“哎呀,這麼晚了你打車也不讓人放心啊!況且其他人也不跟你住一個區域。正好喬飛家和你住得近,順路的事。”同學們說道。
那天晚上,我跟喬飛漫步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剛喝了酒,坐車怕會暈吐。所以想走走,你不會介意吧?”喬飛撓撓頭,一臉局促。
“不會啊。”我搖搖頭:“正好吃完飯我也想溜達溜達。”
其實介意的很...
穿不慣高跟鞋的我,此刻已經忍耐到極限,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
感覺自己像童話故事裏的美人魚。
可是美人魚是為了王子飽受煎熬,我呢?我圖啥啊?
“我們在長凳上坐會兒吧。”我說道。
喬飛點點頭。
坐在長凳上,我倆也沒什麼話說。
尷尬了一會兒。
我:“你這幾年怎麼樣啊?在南方還習慣嗎?”
喬飛:“嗯,挺好的,就是有些菜吃不慣。”
我:“那多好啊!當減肥了,你瞅你之前胖的。”
喬飛:“額...”
我:“不是不是,主要瘦下來比較帥!”
喬飛:“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覺得你胖或者瘦顏值都沒變化。”
喬飛:“這樣啊...”
我:“不對不對,其實還是有變化的,有女孩說你像金城武呢!”
喬飛:“是嗎...我咋沒感覺。”
我:“其實我也覺得你不像,倒挺非主流的。”
喬飛:“...”
我:“...”
【三】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冷冷清清。好多店鋪都關了,只有長凳旁的路燈還亮着。
燈光照在喬飛身上,他長長的劉海擋住了側臉,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透過他時不時就滾動的喉結,我想他也一定很尷尬。
喬飛掏出一支煙,剛點燃,又熄滅了。
“沒事兒你抽吧,我不介意。”
喬飛搖搖頭:“算了,大晚上的你回家一身煙味,讓叔叔阿姨聞到了不好。”
說完,他把熄滅的煙又放回煙盒裏,問道:“走嗎?”
我猶豫了一下:“要不再呆會兒吧。”
唉,腳還是很疼。
又沉默了一會兒。
喬飛:“你怎麼樣啊?找到工作了嗎?”
我:“還沒呢,投了幾個簡歷,石沉大海了。”
喬飛:“沒事,習慣就好了。”
我:“嗯...”
喬飛:“不是不是,我瞎說的,你別灰心啊。那個...談男朋友了嗎?”
我:“還沒呢,不着急。”
喬飛:“也是,工作還沒着落呢。”
我:“...”
喬飛:“...”
我嚴重懷疑這貨是在故意報復我。
尷尬再度襲來。
期間我看喬飛一直在摸下巴,他手伸進了兜里幾次,但最終什麼都沒拿。
心想算了,走吧,大不了把鞋脫了。
我剛想站起來,就聽見喬飛開口:“筱筱啊,你說為什麼有的人明明已經長大了,卻一點都不成熟呢?”
“有多大?我也長大了,但我媽一直說我還是個小孩。”
“挺大了,甚至可以說他已經老去了。”
“可能他已經成熟了。”我想了想:“只是他成熟起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喬飛轉過臉看我。
他劉海太長了,甚至快遮住眼睛了。
我鬼使神差地撩起他的劉海,說道:“怎麼突然想留長發了?”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太冒昧了,連忙縮回手。
喬飛:“想換一個風格。”
我:“也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喬飛:“不過說到愛美,還是女孩子更勝一籌。”
我:“你現在也挺像女孩子的。”
喬飛:“...”
我:“不是不是...那個...人總要嘗試嘛!就像我,試了高跟鞋才知道,還是平底鞋比較適合我。”
喬飛:“你穿高跟鞋了?不說我都沒注意。”
我:“沒事沒事,畢竟大家都會先看臉。”
喬飛:“臉還好,你沒什麼變化。”
我:“你仔細看看,我戴了美瞳,化了妝。”
喬飛:“哦,還真是。化了跟沒化一樣。”
我:“...”
我嚴重懷疑他是天蠍座!
(沒錯,他確實是天蠍座。)
【四】
遠處走過來一個老爺爺,他騎着一輛三輪車,上面都是零零散散的雜貨。
看樣子應該是剛擺攤回來。
“這麼晚了才回來。”我喃喃着:“真不容易。”
喬飛:“你等我,我去找他破個零錢。”
說著他跑過去了。
不一會兒喬飛回來了,手裏拿着雙人字拖,說道:“你把高跟鞋脫了吧,怪磨腳的。”
我低頭道謝,換上人字拖。
啊...舒服!
喬飛提着我的高跟鞋,送我回家。
後來我才知道,喬飛他爸爸好賭,不僅輸掉了家裏的房子車子,還欠了好多的債。
要債的天天來催,甚至連遠在千里之外的喬飛也不放過。
找人在他學校發傳單: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上面還印着喬飛的照片。
後來喬飛輟學了,在南方打工還債。
沒有學歷的他只能做苦工,日子艱難的很。
同學聚會他本不想來,但不知情的班長直接放狠話“再不來我就抱着羅大川跳河!”
羅大川申訴:“你跳河拉着我幹嘛?”
班長:“抱着你能浮起來啊。”
電話那頭的喬飛無奈,硬着頭皮來了。
而那天晚上他也不是真的暈車,而是平攤完飯錢以後,兜里就剩五塊了。
不夠打車費,又不好意思讓我掏錢。
結果他用這五塊錢,給我買了雙人字拖。
這雙鞋到現在,我還穿着呢。
不得不說,質量真好。
【五】
從那次聚會以後,我就沒見過喬飛了。
等再見到他時,是半年後,在他爸爸的葬禮上。
喬飛更瘦了,瘦的像一把骨頭,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穿的還是半年前的那身衣服。
喬飛走的時候,我們去火車站送他。
我給他一個袋子,說:“你不是在南方吃不慣嘛,我給你裝了點特產,你拿回去吃。”
喬飛:“心意領了,謝謝,你拿回去吧。”
同學a:“哎呀,你別辜負了筱筱的好意。”
同學b:“就是啊,大家都是同學,你客氣什麼呀,拿着吧。”
喬飛:“不是客氣,主要太沉了。”
我:“...讓你拿着就拿着。”
【六】
喬飛收下了,拿着袋子和行李過檢票口。
我們剛走不遠,就聽見喬飛在後面喊我。
他怒氣沖沖的。
“怎麼了?”我走過去問道。
喬飛拿出袋子裏的新衣服,蠻橫地扔給我:“拿走!不需要你可憐我!”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進站了。
我拿着衣服,一臉茫然的站在閘口外。
喬飛上了火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閉着眼睛,心想自己剛剛是不是太過分了。
接着就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喬飛睜開眼,看到拿着衣服氣急敗壞的我。
我當著他的面,把衣服上的標籤扯掉...扯掉...額...扯不掉...???
這也太結實了吧!
咳咳,我當著他的面,把衣服上的標籤咬掉...咬掉...終於咬掉了!
哼!再結實也結實不過我的牙齒!
“姓喬的我告訴你!”我把衣服丟在他身上,說道:“沒人可憐你!只有你自己在可憐你自己!這衣服的標籤已經沒了!退不掉了!你不穿也得穿着!還有...”
嗯?我怎麼感覺自己這麼彆扭???
算了算了。
“還有!”我繼續說道:“站台票兩塊錢!你下次回來記得還給我!不收現金,只收冰棍!聽懂了沒?”
喬飛一臉錯愣的看着我。
“聽懂沒!”我厲聲問道。
喬飛還是不說話,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不過...怎麼覺得自己的聲音怪怪的????
不僅聲音怪怪的,連說話的感覺都怪怪的....
好像....好像哪裏漏風???
喬飛旁邊的大爺伸出手,尷尬的說:“姑娘,你門牙掉我手上了。”
我舔了舔門牙的位置,有一塊是空的,還有血味。
媽呀!!!我的門牙掉了?????
在我們倆四目相對的時候,一聲“嗚”的刺耳聲,火車竟然開動了!
嗯????
什麼情況????
我看着車外飄過的人群和站牌,才反應過來,我被關在火車裏了!!!
老大爺把門牙還給我,然後換到別的空座去了。
我坐在喬飛旁邊,拿着那顆門牙,不知所措。
查票的列車員一臉無奈:“喊了好幾遍要關車門了,誰讓你沒聽見的。”
我兜里就十五塊錢,喬飛給我補了車票。
尷尬了一會兒。
我:“這錢我會還你的。”
他:“好,但是我只收冰棍,不收現金。”
我:“買那麼多你又吃不完。”
他:“那你就分期買,我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