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秦拂覺得事情不妙,想悄悄後退。
然而已經晚了。
她靠的太近,那慷慨陳詞的青衣男子已然察覺到,猛然回頭,正和秦拂打了個照面。
那青衣男子白皙的臉騰的一下全紅了,結結巴巴的叫:“秦、秦仙子……”
和剛剛慷慨陳詞的樣子判若兩人。
秦拂保持住面上的微笑點了點頭,悄悄去看夏知秋。
誰知道剛剛還攔着那青衣男子不讓他上前的夏知秋這時候只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嘴角還掛着嘲弄的笑,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但他卻也不走,就這麼在這裏站着,一副要看她熱鬧的樣子。
秦拂只能假裝自己沒聽見他剛剛那番慷慨陳詞。
誰知道青衣男子卻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抬手沖秦拂行了個大禮,漲紅了臉,大聲說:“秦仙子!我是青城派掌門之子周子明,三月前蒙秦仙子搭救性命,一腔感激之情不勝言表,還請、還請……”
他越說臉越紅,說到最後幾乎手指頭都是紅的,最後那句話十分羞澀,半晌都吐不出來,和剛剛面對夏知秋的樣子判若兩人。
秦拂怕他再說出什麼“請秦仙子憐惜”之類的話,咳了一聲,說:“原來是周道兄,秦拂有禮。”
周子明連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然後又抬眼,小聲問:“不知、不知秦仙子是否還記得我?”
秦拂:“……”
“記得。”她這麼說。
其實是不記得的,她只知道自己是救了一個亂入她和妖修戰場的修士,但連他的樣子都不知道,閉關出來之後被持墨告知有一個姓周的修士在持劍峰找了她三個月,這才知道那人姓周。
如今看來,她救的人就是眼前的周子明。
她一說記得,周子明彷彿鬆了口氣,低聲說:“三月前我與秦仙子一同被救回天衍宗,家父趕來想答謝秦仙子,誰知秦仙子已然閉關,家父事忙匆匆離開,我求了掌門暫住天衍宗,就是想親口感謝秦仙子。”
他說著臉又紅了,結結巴巴的說:“方才、方才秦仙子來時聽到的那些話,字字句句都是出自我本意,但絕沒有唐突秦仙子的意思,是因為方才那位道友一直不讓我見秦仙子,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秦拂聽了下意識的看了夏知秋一眼。
夏知秋面無表情。
周子明還在剖白心跡,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秦仙子如果願意的話,子明願攜青城派半數資產入贅持劍峰!”
少年當著她的面熱烈的剖白心跡,秦拂卻始終很平靜。
她幾近溫和的說:“我一心劍道,無心情愛,有愧周道友的厚愛了。”
她這一句話,甚至比剛剛她對他說的那些客氣話還要溫和真誠很多,但周子明的臉色卻肉眼可見的蒼白了下來。
然而很快,他又振作了起來,情真意切的說:“秦仙子不願,自然不敢強逼秦仙子,只是秦仙子對我的救命之恩在下始終銘記,以後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秦仙子開口,在下絕不推辭!”
秦拂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周子明又撓着腦袋笑道:“而且,秦仙子若有朝一日有心情愛了,請務必先考慮在下!”
說完,他自己快快樂樂的沖秦拂行了個禮離開了。
秦拂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失笑出聲。
這個周子明,她略有耳聞。
青城派實力不強,但極其有錢,手下有幾條大靈石礦,他們掌門深知以自己的實力絕對護不住這礦脈,百年前乾脆帶着整個宗門全員投靠天衍宗,以宗門每年礦脈收入的四成換取天衍宗的庇護,所以身為掌門獨子,他說攜半數家資入贅天衍宗,那差不多就等於帶着青城派三分之一的礦脈入贅。
傳聞中青城派掌門獨子為人天真任性,如今看來果真如此,也不知道他這個決定他那個掌門父親知不知道。
而且這個周子明,在那個話本里也出現過。
他不說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秦拂還不記得,但他一提自己的名字,秦拂一下子想起來了。
話本里以蘇晴月為主角,主角之外有像秦拂這樣的“惡毒女配”,就自然也有不知好歹的配角炮灰。
周子明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那個話本里拿的是紈絝子弟的劇本,還是為數不多的秦拂死忠愛慕者,幾次三番拿錢羞辱蘇晴月,最後被蘇晴月的愛慕者們聯合起來下套設計,給他定了一個竊取天衍宗機密的大罪,青城派掌門捨棄全部身家才把兒子撈出來,但撈出來的時候人也差不多廢了。
而青城派的那幾條礦脈在進獻天衍宗的時候還被人動了手腳,其中一條小靈脈成了蘇晴月名下私產,蘇晴月前期和人拼資源拼靈寶,資金大部分來自那條靈脈。
這就相當於是一個給蘇晴月送錢的炮灰。
秦拂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可能是她看得太久了,旁邊的夏知秋突然冷聲道:“現在人還沒走遠,師姐要是後悔了,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
秦拂這才轉過頭看他。
他面色冰冷,透着對秦拂的冷嘲,但秦拂和他好歹相交幾十年,幾乎輕而易舉的就看清了他冰冷臉色下壓抑不住的憤怒。
秦拂不明白他到底在氣什麼。
她看了他半晌,突然問:“夏知秋,我除了五年前那件事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嗎?”
夏知秋似乎是楞了一下。
隨即他笑了笑,說:“師姐怎麼會得罪我,哪怕是在五年前,也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了,最起碼師姐拒絕我時言語要比拒絕剛剛那人還溫和許多,我自然也沒有什麼不滿的。”
秦拂:“師弟當真這麼想?”
夏知秋漫不經心的笑了笑:“當真。”
秦拂就知道,今天從夏知秋嘴裏問不出來什麼了。
於是她看了他片刻,最後點頭,說:“行。”
夏知秋楞了一下。
秦拂平靜的說:“我自認問心無愧,平生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既然師弟也也這麼認為,那麼從今以後,師弟若是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別怪我劍下不留情。”
夏知秋一臉怔愣。
秦拂也不等他反應過來,轉頭下了山。
剛走到山腳下,秦郅直接御劍追了上來,一邊喊着師姐一邊從身後拉住她的衣袖,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師姐,你又和師兄吵架了嗎?”
從前她和夏知秋之間的矛盾她總是瞞着秦郅,偶爾被秦郅看見了她也總是否認說沒有,因為那時候她覺得秦郅畢竟比他們小這麼多,他夾在關係不合的師兄師姐之間難免難做。
而現在,秦拂看着秦郅的眼睛,直接說:“是。”
秦郅一愣。
秦拂直接說:“我和你師兄之間的矛盾已然不可調和,以後可能再難和好。”
秦郅一臉的茫然無措。
秦拂就耐心的等着他。
片刻之後,秦郅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師姐,猶豫着問:“是、是因為小師妹的事情你們才鬧的這麼僵的嗎?師姐,其實……”
秦拂直接打斷了他,皺着眉頭,一臉不解的問:“阿郅,你為什麼會覺得是因為小師妹的事情。”
秦郅不敢說,去看秦拂的臉色。
秦拂一臉平靜。
秦郅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囁嚅道:“因為、因為大家都在說師姐和小師妹不合,大殿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
他頓了頓,又說:“這些天再外面師兄對小師妹頗有維護,我就覺得,是不是因為這個師姐才和師兄鬧矛盾……”
秦拂靜靜地看着他,問:“你也這麼覺得嗎?我因為大殿上的事情和小師妹不合,現在又和你師兄鬧崩?”
秦郅看起來是很想證明自己相信師姐的,但他想了想,還是說:“這幾天小師妹一直在哭,想道歉又找不到師姐,說師姐在躲她,師兄確實是一直在安慰小師妹,師姐,我覺得……”
秦拂沒聽他說,直接打斷了他,問:“你也覺得我故意躲着小師妹?”
秦郅這時候終於察覺不對勁了,看着秦拂平靜的表情,慌亂的想解釋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秦郅。”秦拂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你聽到大殿上發生的事情,覺得我和小師妹不合,但當初師尊回來時直接說垢厭草用給了蘇晴月,我說過什麼嗎?難道我現在就會因為大殿上蔣師叔的幾句挑撥就怨恨於她?”
“我從拜師禮之後就去了葯峰,我中間可曾和她說過話?”
“我上了葯峰之後就開始治療,葯峰的門都沒踏出去過,如何躲着她?”
“秦郅。”她平靜的看着他,問:“你願意聽蘇晴月的哭訴,就懶得上藥峰問我一句嗎?”
秦郅愣在原地,如遭雷擊!
他看着秦拂平靜的臉色,終於明白自己忽視了什麼。
他只知道當時小師妹哭的可憐,身為師兄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再加上當時師兄還在一旁安慰,他下意識的就覺得那些傳言是真的。
他想過相信師姐、想過上藥峰問問師姐嗎?他想過。
可當初師姐確實從持劍峰不告而別,甚至連他也沒見。
他從未被師姐這麼忽視過。
他幾乎是懷着賭氣的心思,始終不曾踏上藥峰見一見師姐。
甚至就在剛剛,他還想着,雖然師姐連他也不見就去了葯峰,但他畢竟是師姐的師弟,師姐和師兄不合、和師妹不睦,他肯定是要勸一勸的。
他甚至在想着師姐事後會如何感謝他。
可現在,師姐問他,你就懶得上藥峰問我一句嗎?
你真的懶得去嗎?
你真不知道師姐有傷在身嗎?
你真的信蘇晴月遠超相處十幾年的師姐嗎?
秦郅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惶恐,“師姐!”
秦拂平靜的說:“你帶我去見蘇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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