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笑談歌舞昇平樂,不識馬革裹屍還 第一章、黃雀城
青山下,小流旁,小小的屋子方方的田,爹爹田間作,娘親屋中織,哥哥妹妹林間游,永遠不分離。
黃土坡上,有着幾畝瘦田,瘦田之後有一處小院,用籬笆牆攔着,不算破,但也攔不住什麼,院子內種着三顆桑樹,桑樹后搭建着三間茅屋,其中一間茅屋之內擺放着一架紡織機和數個蠶架,一位頭扎絲巾,背後背着一個娃娃的女人坐在紡織機前編織着布,嘴裏哼着歌謠,身後的娃娃安然入睡。
院子裏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手中拿着一柄比自己還高的長劍,在小院裏揮舞的有模有樣,不過小臉蛋上卻是通紅,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氣,手臂不住的顫抖,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
“孩子他媽,中午做肉吃!”就在這時,一名身着軍裝的年輕士兵抗着長槍,手中提着肉,推開院扉對屋內大聲喊道。
練劍的小男孩聽到這聲音眼睛都直了,隨手將手中的長劍丟在地上,興奮的跑到門口抱着年輕人的大腿,眼饞的看着男子手中的五花肉,又蹦又跳:“爹爹爹爹,紅燒肉,我要吃紅燒肉!”
婦人背着娃娃從房間走出,順手拾起地上的長劍,反握劍柄,輕輕在小男孩頭上點了點,嗔怒道:“《九歌劍》劍練好了?眀淵可是要陪伴你一輩子的,是你一輩子的夥伴,你現在隨手將他丟在地上,它要是知道你這樣對待它,也會傷心。”
明淵便是劍的名字。
“還沒有,手疼。”小男孩一臉委屈的說道,小嘴巴嘟了起來,可憐巴巴的盯着腳尖。
“娘給你揉揉,練劍需要堅持,等會去後院再去練一會,到時候娘做好了紅燒肉喊你。”婦人蹲下身子輕輕的給男孩揉着兩隻小手。
“好!”男孩一聽紅燒肉眼睛都亮了起來,頓時就覺得手也不疼了,拿過明淵就跑到後院去開始繼續練劍。
“何必這麼嚴格,如果這輩子做個普通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還不過是個孩子,況且如果沒有心法配合,《九歌劍》也發揮不出他的威力,便是你也沒將此劍技練的通透。”男子更隨婦人回屋,肉隨手丟在桌上,站在一旁脫盔甲。
婦人從桌上拿起肉,沉默來一會說道:“劍法我不精通,但能教,但是心法一旦傳他,對於仲飛而言是禍非福,你現在也被清理門戶,進不了傳承地,你的心法對他也是無用,哎,你說的也對,這劍技不練也罷,如果這輩子仲飛做個普通人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只求他們能夠放過我們的孩子。”
女子的一聲嘆息道盡了為母的心酸,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
男子脫鞋的手為之一頓,然後說道:“我們換個地方吧,算算時間也在這住了快十年,正好可以四處走走!”
婦人卻搖了搖頭,說道:“不了,我們躲不了的,你知道他們勢力有多強,或許早就已經找到了我們,這一次我準備和他們回去,我懷疑伯雲的事是他們搞的鬼,我要當面問他個清楚,那不僅是我的骨肉,也是他的血脈啊!”
男子沒有勸阻,只是提起地上放的一壇酒一飲而盡,然後問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仲飛還小,我想再陪他五年,如果來人是我二叔...”婦人沉默片刻,繼續說道,“他會同意的。”
“那雅馨喃?她怎麼辦,她才出生沒多久!”男子又拿起一壇酒,看着婦人懷中正在熟睡的小女孩,聲音有些憤怒又不甘。
“雅馨身體虛弱,天生身體有隱疾,要不是運氣好,出生或許就夭折了,年後我準備將她送到白鶴真人門下,她醫術驚天下,有她在,雅馨定會恢復,我與她有恩,雖然我不想攜恩索報,但為了雅馨,我不得不做。”婦人看向女孩的眼中滿是愧疚。
“那你想好到時候怎麼和仲飛說了嗎?這對他也不公平,那時候他也應該記事了。”男子喝了一口悶酒,面無表情道。
“這次回去,禍福難料,我與他不知何時再能相遇,到時候就讓他.....”婦人沉默片刻繼續說道:“當我死了吧!”
男子聞言一把將手中的酒罈摔倒地上,憤怒的說道:“你想到了老大,想到了老三,那你想過老二的感受嗎?那時候他才多大,十歲,十歲啊!你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接受娘親的去世!”
女孩瞬間就被驚醒,眼見就要放聲大哭,婦人連忙輕拍女孩的後背,不知為何小女孩竟然又安穩的睡著了。
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婦人身上爆發,瞬間籠罩整個房間,不讓聲音傳出絲毫,淚水卻已經順着婦人面頰啪啪的打在女孩的稚嫩的臉上,啜泣道:“我如何不知這對於仲飛是一種殘忍?他也是我的孩子啊,但是我能怎麼辦?伯雲突然暴病身亡,屍骸更是無緣無故的從墓中消失,你就不懷疑他?我不信你就沒想過伯雲或許還活着,他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
“這個謊我不去撒,我開不了口!”男人沉默片刻,說完又是一壇酒。
“我明白了,到時候我去說。”婦人一愣,臉上掛着淚痕,突然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說道。
啪~
男人反手就給自己一巴掌,猛然抱住婦人,腦袋深深的埋在婦人的秀髮之中,略帶哭腔的說道:“是我沒用,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們,我就是個懦夫,我也想清楚了,如果仲飛十五歲那年你沒回來,我去找你,正如你所說,有些事該有了解了。”
婦人的表情柔和了下來,說道:“那樣你會死的!”
“現在這樣我生不如死,若不是仲飛,雅馨太小,我這次就找他們拚命了,等到仲飛十五歲,他也成年了,你知道嗎?我在城中看到了他們的身影。”男人說道。
婦人身體一僵,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是誰?”
“你二叔!”男人說道。
婦人聞言身體這才松馳下來,鬆了一口氣道:“我二叔從小就喜歡我,既然是他來就還有迴旋的餘地,仲飛沒了娘不能沒了爹,到時候你留下來陪他吧!”
男人卻在婦人頸間搖了搖頭,反問道:“等你回去之後,他們還會放過我嗎?能留下這麼長的時間早就出乎我的意料,這樣或許對仲飛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那對仲飛而言,太殘忍了,他才那麼小,卻要經歷那麼多!”婦人柔聲道。
“所以我會給他留下一道念想,至少讓他知道,在這世上,他不孤單,以後的路就看他的造化了,做個富家翁也是不錯的選擇,你放心,我會給他將路鋪好再去找你。”男子輕聲道。
男孩哼哧哼哧的為了紅燒肉練劍,女娃在娘親的懷裏睡的香甜,本是美好的生活,本是對新生的嚮往,但這對夫妻眼中卻是對未來的恐慌與茫然。
十年後。
凡言投降者,斬;
不聽軍令者,斬;
臨陣脫逃者,斬;
蠱惑軍心者,斬;
畏戰不前者,斬;
私通敵軍者,斬;
凌虐其民者,斬;
竊人財物者,斬;
以上八斬,不論官職高低,不論男女老幼,凡有觸犯者,殺無赦,勸人者,同殺之。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即日起,責令全城十歲以上男子,不分老幼,皆披甲上陣禦敵,女子拆門推牆燒制沸水,以做禦敵之器。
大唐帝國邊境,有一個邊陲小鎮,名為黃雀城,黃雀城是一個不大的黃土小城,資源稀缺,土地貧瘠,種的糧食不說豐收,不欠收就已不錯,有戶不過萬,卻多是孤寡老人,寡婦居多,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多已經逃離這塊荒土。
不只是因為糧食欠缺的原因,最主要的的原因便是即使是如此小城卻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乃是大唐帝國咽喉。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城市,這裏本該重兵把手,這裏本該抵禦強敵的堡壘,但此時卻是能戰之人不分男女老幼都上了城牆,躲在牆垛后吃着樹葉樹根就着面,喝着滿是黃土的水,滿身滴着不知誰的鮮血,眼中卻是絕望,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來。
沒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大唐民風便是如此,由上到下皆是文人騷客做派,整日飲酒作詩,好不自在,又有誰會關心一個邊遠小鎮的存在?
當兵的在這些人眼中不過是貧窮人做的事,滿身汗臭與泥土。
戚軍威不大,二十多歲,因為在帝都惹了事,被罰戍邊,在這黃雀城任校尉,至今已經過了兩年。
戚軍威也是帥門之後,並未因被貶便就此沉淪,兩年前上任第一件事便是修繕城牆,擴展軍備,已被不時之需。
然而兵千五已是極限,對於兩三萬人口的小城,抽調出近一千五的勞壯力已經是極限,因為這些人將不在從事生產。
然而四月前記不得哪天的黃昏,城外突然傳來萬馬奔騰之聲,接着戰鼓齊鳴,所幸戚軍威平日訓練有素,戚軍威又是第一時間登上城牆親自指揮,所幸指揮得當,擋住了這次夜襲。
戰爭已經持續了四個月,由初春到夏至,黃雀城外此時也陸陸續續駐紮了近四萬敵軍,四面已被包圍,期間黃雀城縣令已經戰死,縣丞拖病不敢出,戚軍威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最高指揮官。
黃土城牆此時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一具具敵軍屍體被士兵隨意從城門樓上拋下,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收拾這些屍體,不少牆朵已經損壞,軍卒趁着空閑,修繕這些保命的地方,倒是南陳的士兵怕這些屍體長時間無人處理會引發瘟疫,到時候他們損失就太大了,所以一直有人在城下收拾屍體,此時雙方都有默契,不會攻擊對方。
縣衙府內,戚軍威站在黃雀城的地圖前仔細的查看,滿臉愁容。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染血盔甲,滿臉黝黑的副官直接從衙外進來,二話沒說,先是拿起茶壺猛灌一大口,擦了擦嘴,口中的茶葉都捨不得吐,使勁的嚼了兩下,咽下,這才抱拳道。
“戚校尉,八殺之令張貼至今,除了幼兒沒有入伍,只要能夠提的動刀刀的,不論男女老少都上了城牆,就連老叟都要幫着添柴燒火,他們對你的怨言可是不少,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頭?”
說話之人正是戚軍威的副手李大牛。
戚軍威的臉色在回身的瞬間已經恢復了平靜,輕聲道:“怨言也比亡國奴好,怎麼,怕了?”
“怕?我李大牛什麼時候怕過,但是黃雀城打到如今,軍中士兵已經換了個遍,鎮中人口已經不足四成,能吃的都已經吃光了,就連將軍你喝的這茶葉都泡了快半個月,淡出了鳥,城內百姓將士已經在剝樹皮吃了,我怕再這樣下去,不等外面攻進來,我們裏面先亂了。”李大牛抱怨道。
“這事我來想辦法!”戚軍威沉默片刻說道。
“想辦法?我都跟了你這麼多年了,將軍你要是有辦法早就用了,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就是,就是...再好的婆娘沒有米也做不出飯。”李大牛沒怎麼念過書,家裏吃不上飯了才參的軍,只是戰場殺敵勇武,被戚軍威看重招為副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戚軍威替李大牛說出。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你說我們救援信都送出去都送出去快四個月了,都送了好幾波,此地距離京都三千餘里,再怎麼樣朝廷也該收到了消息,援軍什麼時候能到,我們也好有個盼頭。”李大牛期盼的眼神看着戚軍威說道。
“從信到達朝堂,陛下要和大將軍商量將領人選,調動軍隊,籌集糧草,這些都是要時間的,但是黃雀城畢竟是邊陲小鎮,距離太遠,算算時間,大概就這兩周就到。”戚軍威自信的計算了一下,說道。
“那就好,我將這消息告訴大家,也好讓大家開心開心。”李大牛說完直接一臉興高采烈的離開。
戚軍威沒有阻止,這時候需要一個好消息提升士氣,只是李大牛離開之後臉上的自信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