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夫人

第七十章 夫人

黑洞洞的槍膛已經對準了我。

“這有什麼好玩?”我奮力剋制住心中的砰砰亂跳,用一種非常不屑的口氣說道,“真是個小鬼,一點創意都沒有!”

他被我話里的嘲諷吸引住了,槍口微微向下一抬,臉上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反正今天也要死,那不如陪你玩個痛快。”我把臉一仰,做出一副死豬不怕燙的樣子,“這樣,裏面留一個花生米,我和趙維西玩兒。死了他命不好給你配不是,怎麼樣?”

“好!”男孩被這裏面的刺激吸引住了,飛快地扒拉出四顆子彈,將手槍遞了過來。

就在他手伸過來的一剎那,原本像是氣息奄奄的趙維西突然暴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來了個泰山壓頂。小男孩驚叫一聲,我飛快地伸出右手,劃破了他的臉頰。

手槍指着美婦,小男孩只顧捂着臉在我腳下亂吼亂叫,被趙維西一條胳膊壓得死死的,一條小蛇似的血從他的指縫裏蜿蜒而出,然後迅速地變成了一種漂亮的淺紫色。與此同時,我嘴裏的苦澀味兒越來越濃,耳朵里出現了一陣陣的白噪聲。

指甲已經空了。我示威似的對她豎起了中指。蓖麻毒素的最佳救治時間是十分鐘,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孩子的哭聲減弱,他口吐白沫,已經陷入了一種沉沉的昏迷。奇怪的是,這個時候,我熟悉的那種冷冽正一點點地回血到這個女人的身上,那個二當家的氣勢又重新回來了。

不知為何,在這短暫的一秒里我有些憐憫那個孩子,真是可憐,那些溺愛不過是她野心的向外投射罷了。她愛的從來不是這個混賬男人留下的熊孩子,而是她的權勢,她的野心——

畢竟有了皇子,才能做太后。

“你只有六分之一的機會殺掉我。”她漠然地看着我,“只要你敢開槍,周圍的人都能把你打成窟窿。”

我瞥向她因為緊張而泛白的手指關節,誰說大人物不怕死?他們比任何人都畏懼死神,哪怕只有六分之一。

“殺我一發子彈就夠了。那麼多人還真是浪費。”我的嘴角和手指都在微微地一彎,“來看看我的槍有多快。”

“住手!”一個聲若洪鐘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都放下!”

來的這個人彷彿極有分量,我聽到後面一片片上保險的聲音,稀里嘩啦像麻將桌上分了勝負的洗牌。可是我依舊拿槍對準着美婦,此時的我,根本不能有一絲的懈怠。

“夫人請你過去。”伴隨着拐杖觸地的聲音,老者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跟前。他大概有七十歲了,頭髮像雪一樣地晶瑩。每一條千溝萬壑都寫着時間的秘密,人生的果敢與決絕。

他個頭不高,一身白色唐裝仙風道骨,看上去不過是個乾巴老頭子。可是就這麼個老頭子,卻讓在場的那些人都紛紛地垂下了頭顱。

“葉景明呢?”吃過錢涇渭和顧懷之的虧,我對這些所謂的德高望重者是尤其地不信任。

“我以陶家長房的名義保證,他沒事。”老者的語速很慢,沉悶裏帶着如同青銅鼎一樣的厚重威嚴,“跟我來。”

美婦對這陶家長者似乎有些畏懼,只是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直到長者這話說出口,她才敢囁嚅着表示些許不滿:“均兒中毒了!”

“奧。”老者瞥了我一眼,語氣依舊不急不躁,好像躺在那裏的不是他侄子一樣,“還煩請謝小姐說明毒素的救治方法。”

他話還沒說完,那小男孩就急速地咳嗽起來,咕嚕了一下眼睛,居然一屁股坐了起來。

“均兒!”美婦急急地衝上去,對着他左看右看。

“那指甲里不過是些迷幻劑。”我淡淡道,“他頂多就是嚇了一跳。”

“哼,你說沒有就沒有?”美婦衝著我就大叫,“有後遺症你負責?”

沒有人搭理她,而她的叫喊像是一根初春屋檐下的尷尬冰柱,迅速地消弭在了空氣里。先前到的青年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和老者,趙維西一前一後走出了庭院。周圍一絲聲息也無,花圃里的白色薔薇在風裏笑的不知人間疾苦。偶爾有幾隻蜻蜓伴着天上的雲朵,一起慢慢地從天空掠過,在我的臉上前留下巨大的陰影。

一切都是如此地安靜,靜的簡直讓人心生疑慮。這絕非我反應過度,你看那長廊盡頭,太湖石后,在空中飛舞的絕非只有艷麗如血的楓葉。

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庭院,不知埋伏了多少暗哨和保鏢。他們身上的森冷氣息只是讓這庭院的一切變得如同風景畫般矯揉造作。

也不知穿過了幾重亭台樓閣,就在我和趙維西以為被騙了的時候,一座古樸的建築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階前四根盤龍雕鳳的檀木柱子已然變成黑色,高高翹起直指天空的檐角上,一串青銅鈴鐺兀自叮叮噹噹。四扇格子窗向外支起來,迦南香在窗檯的宣德爐里從容不迫地燒着。一架湘妃珠簾遮蓋了廳內所有的動靜,甚至於連裏面有沒有人都不能確定,唯有抬頭一塊大匾上寫着金鉤玉划的三個字,“鳳語堂”。

老者停住了腳步,對着竹簾微微一頜首,“夫人,謝小姐到了。”

“請她進來。”少許,一個輕柔的聲音緩緩在簾后響起。

與桐陰委羽的極盡奢華濃艷不同,這裏更像一個致仕老宦的會客之所。擺設也都極盡簡略,無非是兩排八把酸枝木鑲螺鈿的公座椅,當中一架紫檀邊座花卉屏風。屏風共分九聯,以翡翠,硨磲,瑪瑙鑲嵌梅蘭菊茶等花,聯首皆謝靈運詩,字字都是懷素親筆。屏風前安放鐵梨象紋翹頭案,上麵攤着一本翻開來的書,被穿堂風吹得嘩嘩作響。

看來這是三聯會的議事廳,平時陶夫人就在這裏與眾老討論重大事務。老者只是在正廳微微一停留,便緩步向屏風後走去。

坐在那裏的,不正是我之前見過的中年美婦嗎?然而走近了看,她的面龐有着更加柔和的線條,豐腴的體態透出秋天成熟果實一般的誘人氣息。與妹妹的凌然氣勢不同,陶夫人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你永遠猜不出那清澈見底的湖底有多少的暗礁激流。

此時的陶夫人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我們的動靜,她只是用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枚水晶黑子,托腮凝神思考。而與她隔桌而坐的,正是多日不見的葉景明。

比起我和趙維西,他似乎要好太多。別說傷痕了,他身上的襯衫連一絲一毫的褶皺都沒有。可比起陶夫人的悠然愜意,葉景明要緊張得多,在他身上顯然籠罩着一種說不出的愁緒,厚重得就像暴雨來臨前的低氣壓。

“謝小姐,”陶夫人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你真是好大膽量,居然單槍匹馬闖本部?”

“夫人,她不是道上的人——”葉景明插話道,他把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是啊,因為她是邊境保護局的。”陶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說著抬頭看了我一眼,“還真是個美人。”

“放了他,要殺要剮都隨你。”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足夠厭倦。反正今天的禍已經闖得夠大了,連你外甥我都給劃破了相,我就沒指望你今天能放我走。

聽了這話,葉景明幾乎一下子站了起來,陶夫人對着他一揮手:“急什麼?下棋,下棋。”

白子敲在了棋盤上,力度之大,連我都聽到水晶面碎裂的聲音。

“小姑娘你誤會了,”陶夫人支起下巴,用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着我,“我只是留他在這裏做了幾天客,你倒是看看,他身上可有一絲的傷痕?

“放了他,不是不可以”她淡淡一笑,一枚黑子落了下來,“但你要把他讓給我。”

一種無力的挫敗感湧上心來。我看着一動不動的葉景明,突然就沒了底氣,只覺得全身酸痛不已,彷彿之前的驚懼此時反應過來,一起對我發起了攻擊。早就聽說陶夫人對他有所戀慕,我原本以為只是流言碎語。。。

心頭裏湧上來的委屈讓我一瞬間紅了眼眶。是啊,我拿什麼和她爭呢?此時為了葉景明的安危,我只能這樣放棄他,可是我是那麼不甘心——

“我走了。”我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往外走,幾乎一腳被高高的紫檀門檻絆倒。

“就這麼放棄了?“陶夫人有些不屑地看着我,轉身對着葉景明做出個柔媚的表情,“瞧瞧你什麼眼光。。。”“只要他活着就夠了。”我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他和誰在一起,那很重要嗎?”

又有一枚白子落了下來。“你輸了。”陶夫人丟下棋子,順手歪在了葉景明懷裏,“說到底,你心裏還是有她。”

葉景明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種黑暗的意味凝聚的更重了。

她施施然起身,嘩地一下打開膝上摺扇,快得就像抽出一把尖刀一般,“從她進門的一刻起,你的棋路就亂成了一團,明明你再落一子就能贏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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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案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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