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李尋歡出現在那裏,出現在一株桃樹后。
酒香中的桃花好像也已醉了。
他記不清他在這裏等了多少天,喝了多少碗酒。此時他的臉色蒼白而慘淡,像是已經很久沒有睡過。
但楊戩一點也沒有看見,因為他沒有回頭。
那個聲音就好像一道定身咒,將他整個人定在了原地。
他當然記得李尋歡的聲音,這聲音縱是他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楊戩的指甲刺入了掌心,開口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李尋歡古怪地笑了起來,他笑的樣子很凄慘,不再有那樣愉快與溫柔的意思。
他笑道:“你不知道?”
楊戩停頓了很久,道:“所以你還是想起來了。”
李尋歡道:“嗯。”
楊戩道:“你不該想起來。”
李尋歡道:“嗯。”
楊戩道:“也不該來的。”
李尋歡道:“嗯。”
楊戩道:“也不該……”
李尋歡道:“不該什麼?”
楊戩仍背對着李尋歡,眼睛閉上又睜開。像是正在忍耐着什麼痛苦。
“也不該愛上我。我以前留在你身邊,是因為我失去了法力。當我拿回了法力,自然要離開你。畢竟你也知道,我們的身份實在差的太遠。”
李尋歡道:“我知道。”
楊戩道:“你大可以恨我,但實話總歸是要來的難聽一些。趁着還有回頭的機會,我勸你趁早離開這裏,忘了這一切,免得自取其…”
李尋歡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來這裏時,天也不冷。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也不知道你究竟會不會來。於是我只好整日坐在亭子裏喝酒。到了冬天。賣酒的張老頭再也推不動車,推車的人便換成了他兒子。酒車一共來過十三次,我喝到梅花盛了又謝,天冷了又暖。這些日子裏,什麼念頭我都早已想過。”
“因此你實在不必說這些廢話。我既然來了,就沒有打算回頭。”
楊戩的呼吸突然一促。他長袖下的手已握成了拳,道:“你…”
李尋歡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楊戩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尋歡的神情更慘然,道:“我也很奇怪這件事。但情這一字,是最不講道理的。為什麼你…還是不懂。”
他彷彿笑了笑,眼睛盯在楊戩的背上。
這些日子,這道身影不知已在他夢裏出現過多少次了。那一襲黑衫下的身影筆挺修長,輕薄的黑紗在風中飄然起舞,彷彿又要離他遠去。
於是他又開口問道:“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要來?”
楊戩沉默。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楊戩想去哪裏,不需要別人的同意。”
他的聲音仍然那樣平淡,也那樣冷。但他的臉色卻比李尋歡還要蒼白,就好像輕輕一碰就要裂開。
好在他仍是背對着李尋歡的。那個人此時正在他身後爆發出一聲大笑道:“不錯,不錯!我早該知道了,我不該問的。你正是這樣的人!”
他的笑忽已止住,又道:“但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楊戩,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楊戩的肩顫了顫。
吹在他臉上的春風好像突然已變成了冷的,像是一把鋒銳的冰刀正在割着他的骨頭。
他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而他本該說的。他可以說從沒有過,還可以說的更狠,更惡毒一些,他本就要使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恨上自己,但他只是木然站在那裏,什麼也無法去想,什麼也無法說。
李尋歡看着他。他已等了足夠久了,他已不想再等下去。他開口道:“算了,我已經不想聽到答案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既絕望又疲憊。接着他一步步過去,走向楊戩,走到近得不能更近。
“如果你不情願,就推開我。或者殺了我。這樣等我死去以後,就不用再記得你了。”
下一刻,他已吻了上去。
楊戩沒有動。
本來他只消一抬手就可以推開他,就可以立時駕雲遠遁。
他知道,無論哪一種選擇,也許都比現在要好得多。
但那印在他後頸上的吻仍然那樣溫柔,那樣炙熱,使人動彈不得。
很快他倒在地上。黑色的罩袍被剝下,春風吹過他光潔的背脊,只消側一側頭,滿目儘是飄落的桃花。
一點冰冷的水珠跌在他的背上。
那是一滴淚。
恨已使人痛苦,愛卻使人更加痛苦。
他也該流淚的。可是他的淚好像早已經流幹了。
李尋歡的手滑過這具身子的每一處。他使足了風流場上的技巧,逼得楊戩死死抓在地上,剋制不住地喘出聲來。
李尋歡低頭看他。
他□□裸地倒在一地桃花里,眼角嫣紅,好像要滴下淚。
但他畢竟沒有。
於是李尋歡拉高他的腿,又將自己撞了進去。
楊戩從嘴角溢出短促的一聲,頭不禁向後仰起。
李尋歡從他身後抱住他,他抱的是那樣緊,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正竭力抓住最後一點他能抓得到的東西。
李尋歡道:“如果有來生,我不要遇到你。”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楊戩卻連心都已冷透。
楊戩垂下目光,靜靜道:“好。”
他的手輕輕地環過李尋歡,按在他的後頸上。
李尋歡倒了下去,楊戩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緩慢,當他站起身時,林中突然穿過了一陣輕風。兩個人衣衫便在一剎穿戴整齊,除卻那一地零落成泥的桃花瓣,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楊戩的目光垂在李尋歡臉上。他又沉默了很久。當他開口時,他的聲音就好像在懸崖邊搖搖欲墜。
“若有來生……我不會有來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