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黃昏已晚，落日餘暉。岷江關口兩岸青山連綿，自高空向下眺望，有細密的白色霧氣縈繞而上，是鎮壓在離碓的龍屍之靈，因得水助興，千年未曾斷絕。正值三四月乃一年中水氣最旺，山林之間，妖氣蒸騰，久久不散。

一片白雲劃破長空而來，最終停在了關口上空。白雲之上，赫然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墨袍銀甲，手持着一把三尖兩刃刀。這身戰甲除了銀與黑之外找不到第三種顏色，人也與這顏色一樣，有着一股難以形容的冷傲之氣。

他沒有動彈，只是站在那裏，天地便好像隨他而動。就連落日在這樣的身姿面前也黯然失色了起來，因為他便是那樣的神。

接着又有幾朵雲停在了他一步開外的地方，並沒有更加靠近，顯得恭恭敬敬的。畢竟任何人同他站在一起，都難免自慚形穢。

只有哮天犬持着骨棒蹲在了楊戩腳邊，只因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狗。

但他仍然不是距離楊戩最近的那一個。

康安裕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關口，說道：“二爺，您看這日落將近，若不趕在之前將靈力鎮下，怕是要壞事啊。”

楊戩道：“距離上次七星射月，這是第幾年？”

姚公麟道：“回二爺，這是第八十七年了。”

楊戩淡淡道：“已有這麼多年未來此地嗎。你等鎮壓不住倒也正常。”

他說完，前額那道流雲紋突然放出極絢麗的光芒來，剎那刺向離碓！

光芒彷彿將黃昏撕出了一道裂口，又一閃即逝。鎮在水關之下的龍屍靈氣頃刻間彷彿被這一擊削弱了一半。片刻之後，那離碓兩岸群山之間，虎嘯猿啼聲忽地自四面八方響起，一陣更比一陣尖銳刺耳。

楊戩手中那三尖兩刃刀突然傳出了一陣嗤笑聲。那聲音笑完，又說道：“沉不住氣的小妖竟然有這麼多，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楊戩冷冷道：“三首蛟，你還在等什麼。”

三首蛟討好道：“主人，待鎮了那龍屍靈氣，那群小妖讓我吞了可好？”

哮天犬瞪着他，說道：“你還敢在主人面前得寸進尺了？”

楊戩道：“若有攔你的，吃了便罷了。但不許趕盡殺絕。”他說著便將三尖兩刃刀擲出，喝道：“還不快去！”

三首蛟忙道：“是，是！”

三尖兩刃刀在半空轉了兩圈，突然化作一條蛟龍，朝着關口直衝而下。

接着，楊戩又轉過了身來，目光落向梅山兄弟。問道：“劉沉香他可是還在閻王殿？”

姚公麟道：“沒錯，那小子跑去地府翻閱三聖母的生死簿。害得陰間地震，我等兄弟趕來之前，已得到消息說那小子被逮了起來。閻王已是大怒，若想救他，恐怕只能二爺您親自出馬……”

楊戩冷哼一聲，道：“不自量力的東西。”

他在以司法天神自居時，說的話總是傲氣而尖銳。那些話很難令人高興，卻也很難令人生氣。因為這個人實在有資格這樣傲慢。多數時刻，若是貶低的稍輕了一些，都像是一種恭維。

楊戩又開口問道：“今日離下一次上朝還有幾日”

康安裕道：“二爺，還有十三日。”

遠處青山之中，霧氣的顏色更淺薄了一些，啼叫聲也輕了一些。楊戩凝視着遠方，微微沉吟，然後說道：“老大、老二、老四，你們先回華山，我去找一趟閻王。哮天犬，回去告訴老六，讓他呆在那凡人身邊，待我回來再去華山。”

哮天犬道：“您還要回來啊？”

楊戩悠然道：“我有些事要與那凡人交代。他資質不錯，又請了我許多天的酒。現下他猜出了我的真身，便算是仙緣了。卻也不妨送他一場造化。”

張伯時粗聲粗氣地說道：“您若是愛才心切，不若收那小子為徒如何。”

他說這話時姚公麟沖他擠眉弄眼。楊戩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說道：“罷了……眼下沒這功夫。況且我這裏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姚公麟心下暗鬆了口氣，想着老二這話太不曉得輕重。那凡人與二爺一般容貌，若是做了師徒在神殿朝夕相對，早晚得被有些不長眼的天兵認錯，弄出許多麻煩來。何況那人不如二爺這樣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又有着這樣好皮相，豈不是煩上加煩。

楊戩當然不曉得梅山老四心下嘀咕了些什麼，只是依然遙望向離碓兩岸，卻像是看着更遠的地方。

斜陽垂落山頭，天色終於黑了下去。

李尋歡倚靠在客棧的牆壁上，手中刻着一個木質的人像。

那是個女人的人像。這人像從他到了灌江口的第一天就開始刻，直至今日也沒有刻完。但現在已經可以瞧見那人像的臉。

李尋歡手中的小刀薄而鋒利，手修長而有力，那雙眼睛在燭火的光芒下閃爍不定，但依然柔和又多情。當他的刀鋒打算勾勒出五官時，他停下了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鐵傳甲端着葯走了進來。那虯髭大汗一臉憂心忡忡，說道：“少爺，夜已深了。吃了葯便睡吧，別再刻了。”

李尋歡的咳嗽勉強停下，慢慢說道：“我知道，只是我必須刻下去。”

鐵傳甲道：“為什麼，明天刻不行嗎。”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你不明白，我若是不刻下去，就好像什麼也沒有了。”

晚風如水，夜幕沉沉，卻也代表着第二日將近。

有人期盼着朝陽升起，也總有人寧可希望這個黑夜永遠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