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阿飛的手裏緊緊握着刀。
他的手裏原來沒有刀，現在卻有了刀。
看守着他的僧人在不久前突然默不作聲地倒了下去，而他的穴道，也好像剎那間衝破了桎梏。
但阿飛卻始終沒有動彈。
因為他知道，這世間最昂貴的東西，往往便是那些從天而降的東西。
一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緩慢地蠕動起四肢，又一個箭步衝到那倒下的僧人身邊，拿回了他的刀。
到了這時，阿飛的心好像才放了下來。
身後，有一枚落葉飄落。
他忽然打了個寒顫。
他厲聲喝道：“誰在那裏！”
這個少年，擁有着野獸一般的直覺。
他的臉色因失血而有些蒼白，緊握着刀，漆黑的眼睛從每個方向仔細看過去，又喝道：“誰在那裏！”
只有春風吹動竹葉，沙沙輕響，好像是正在作答。
這少年不僅善良勇敢，並且聰明而敏銳。
而且他還很年輕，令楊戩有一瞬忍不住想起了他的外甥。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孩子。
倘若有人能瞧見他，一定能看見楊戩飄然坐在樹梢之上。黑紗從翠綠的樹葉與枝條間垂落，那真君忽地莞爾一笑，笑的傾國傾城。
可惜沒有人看得見這一副美景。就連三首蛟，他也未帶在身邊。
那蛟龍去了何處？
心鑒大師的禪房外，李尋歡仍然在等。
這場陰謀即將浮出水面，他卻神色自若地站在人群外，兩手空空。但是在場的人誰也不敢無視他，甚至在爭吵時，仍然將餘光放在他的身上。
誰也不知道，他手中是否有刀，而那柄飛刀又在哪裏。
李尋歡一句辯解的話也未曾說出口，這裏已經無需多言。只是等到心湖大師被百曉生擒住大穴時，他終於嘆了口氣。
百曉生瞧見了他嘆氣。他的神色一凜，卻再也沒有接下去的動作。
飛刀已出手。
百曉生的屍體倒在地上，心鑒卻死在了阿飛手裏。這對已在少林寺盜出了六部經書的竊賊，終於將性命也一齊丟在了這裏。
心湖大師彷彿已蒼老了十歲。
他的雙手合十，目光低垂，道：“老僧——”
他還沒有說完，已有小和尚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在心湖的身邊附耳說了些什麼。
這少林寺掌門的臉上，同時翻起疑惑與喜色，竟然不見了許多頹喪。
李尋歡微笑了起來。
因為他已瞧見了心眉大師正朝這裏緩緩走了過來。而在這個已失蹤了很久，又被許多人認定為已被他毒死的老僧身後，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正是鐵傳甲。
落日西沉。
李尋歡與阿飛已走出了少林寺。
鐵傳甲站在寺門旁整理馬車。他與心湖大師，正是乘着這架馬車來的。
阿飛看着鐵傳甲，慢慢道：“我在去興雲庄找你之前，曾見過他一次。”
李尋歡道：“哦？”
阿飛道：“我沒有告訴他你的事，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找到了你。”
李尋歡道：“他最初的確不知道，我也沒有打算要告訴他。不過我們……遇上了一些別的事。”
他欲言又止，卻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楊戩的事。但他雖然只是在想，卻已有笑容從他的眼中溢了出來。
阿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突然問道：“你不打算回興雲庄了？”
李尋歡道：“不錯。”
阿飛道：“你已有了要去的地方？”
李尋歡道：“不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阿飛道：“你？”
他的面上忽然顯出一道笑意：“這個世上一定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你。”
李尋歡輕笑道：“可是這個沒有女人不喜歡的男人，卻愛上了一個男人。”
阿飛愣了一愣。
李尋歡又道：“而且是一個，比我大很多歲的男人。”
阿飛又愣了一愣。
他沉默了很久，緩緩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愛上這樣的人。但無論你喜歡的是誰，一定有你的道理。”
那少年說的很認真。
李尋歡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突然覺得心情很愉快。
他會這樣說，當然是因為楊戩並不在附近，甚至已離他超出了百米的範圍。
等到阿飛已離開了一陣之後，那一枚白玉上的痕迹，終於由淺灰色，變成了如墨一般的漆黑。
楊戩已回來了。
他出現的很快，就好像一個人自水中浮起一樣，突然浮現在馬車裏。他的手中握着摺扇，黑袍一抖，輕巧地坐了下來。
楊戩道：“那個孩子已經走了？”
李尋歡道：“你在說阿飛？”
楊戩點了點頭。
李尋歡嘆道：“阿飛是我的朋友。他一個人來救我。現在我活着出了山，於是他也一個人走了。”
楊戩道：“你沒有告訴他，跟着他的那個女人就是陷害你的人？”
李尋歡一愣，苦笑道：“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楊戩瞥了他一眼道：“我當然知道。”
他說的坦然而傲慢，像是在回答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李尋歡長嘆了口氣，道：“你既然連這都知道，為什麼不能知道——”
他止住了嘴。
楊戩問道：“知道什麼？”
他扭頭看了過來，那雙凌厲卻也很美的眼睛，帶着困惑，眨了一眨。
李尋歡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
他稍稍別過了目光，道：“沒什麼。”
楊戩又皺起了眉。
李尋歡道：“你說的事情，阿飛也已知道。因此他正有一件事要去做，我沒法留下他。”
楊戩沒有再說什麼，他本也很少干涉凡人的事。這少年令他多問了幾句，已是看在勾起他一瞬回憶的份上。
於是他的神情懶散下去，倚靠在車廂邊，又說道：“那麼，你的事情已辦完了？”
李尋歡點點頭，含笑道：“不錯，所以正是飲酒的好時候。”
楊戩手腕一轉，已有一壇酒出現在了他的掌中。他說道：“你好像已經挑好了地方。”
李尋歡對着楊戩一笑，隨手向前一指，道：“等到這駕馬車停下的時候，你便能見到這城中開得最好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