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翠雲山芭蕉洞，是鐵扇公主的洞府所在。

牛魔王這一生雖然堪稱波瀾壯闊，又有無邊法力在身，是三界內少有的能與成佛之前的孫悟空打個平手的大妖，卻總是畏懼着許多東西。

他的妻子，正是其中之一。

可他卻不畏懼吃人，甚至吃的明目張胆。但鐵扇公主，是一個很惜命的女人。

此刻她正站在楊戩身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真的沒有殺了您的外甥。我放他走了，然後…他就跑了。”

楊戩的臉色很冷。他捏着摺扇，神情似笑非笑，目光落在鐵扇公主與牛魔王的臉上。

他雖然一句話也沒說，鐵扇公主卻已冒出了冷汗。她的頭已得更低，表情也更恭維。

這個俊秀的男人有多麼好看，就有多麼令人恐懼。

牛魔王沒有低下頭，但他保持着沉默。鐵扇公主說話時，通常沒有他開口的份。而且現在他捉來的那個小子已經跑了，他便更加沒有和楊戩對着乾的必要。

因此他默不作聲。

他與楊戩算不上相熟，卻已認得了他很多年。

曾經他也與他一樣，是天條所無法管住的那些人。甚至要比他來得更狂，來得更銳氣逼人，鋒芒畢露，甚至與那猴子一樣打上了九重天去，幾乎將天庭徹底鬧了個天翻地覆。

可幾百年後，那猴子已成了佛，而楊戩，卻成了天條的執行者。

也許他是見到了那孫猴子的下場，才會選擇這樣做。畢竟當他打上天時，很少有人怕他。現在卻很少有人不怕他。

而他這個牛魔王，從沒有過這樣大的膽子。才會與幾百年前一般，分毫未變。

現在他垂着手站在鐵扇公主身後，看見那個司法天神終於不耐在這芭蕉洞中繼續浪費時間，甚至沒有理會鐵扇公主，扭過頭冷冷對哮天犬道：“追。”

黃昏的風，已有些冷了。

楊戩站在空地上。他的身形挺拔，手中倒提着三尖兩刃刀，在風中一動不動，好似一尊雕像。

哮天犬站在他的身後，無論是他還是三首蛟，都不敢說一句話。

因為他們覺得他們知道楊戩會在這裏發愣的原因。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眼見着楊戩與他的外甥恩斷義絕，三尖兩刃刀也已架在了那少年的脖子上。

可是百花仙子卻出現了，甚至拿出了玉樹的事來威脅他。

無論是誰，在被一個根本瞧不起的人捏住把柄的時候，都一定會覺得挫敗而氣悶，何況是楊戩這樣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

所以當楊戩開口的時候，他們懸着的一顆心好像終於落下了地，終於能長舒口氣。

楊戩道：“走吧。”

他往前走的時候，三尖兩刃刀已經重新變作了摺扇。

哮天犬連忙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人，咱們去哪裏？”

楊戩道：“華山。”

他說的很平靜，似乎沒有將不久前經受的威脅放在心上。

哮天犬看着他，心裏突然又為他的主人憤憤不平起來。

他忿忿地說道：“那百花仙子真是個礙事的女人。這件事怎麼讓她知道了，只怕下一次，還會來礙咱們的事！”

楊戩淡淡道：“那就要看她下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能耐了。”

哮天犬道：“她自然不值得被主人您放進眼裏。但是這女人多話的很，若是又告訴了別人——”

楊戩道：“眾所周知的事是無法成為把柄的。所以當他們以為鉗住我的把柄時，一定不會輕易說出去。而這也不是一件壞事，因為這樣的人，才會驕傲自大。”

哮天犬帶着敬仰的目光看着他。雖然楊戩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甚明白，但他知道他的主人心下一定又在算計很多東西，也又有了很多主意。

儘管如此，他還是打算盡量去想他自己的法子。他說道：“要是您不方便，不如讓我去幫您把那劉沉香——”

他的眼神狠厲下去，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手勢。

楊戩看了他一眼：“這一次暫且這樣。若是還有下一次，就交給你了。”

三首蛟出聲道：“主人，您真要殺了他？”

楊戩道：“暫時還沒有。”

三首蛟道：“可是那小子，搞不好已經恨上了您。”

楊戩淡淡道：“可我正要讓他這樣做。”

哮天犬愣了愣，道：“主人，為什麼？”

楊戩看着他，突然勾唇笑了起來，伸手在哮天犬那亂糟糟的頭上拍了拍：“仇恨可以毀了一個人，也可以成為一條成長之路……當然，你不必明白。”

接着他收回手，大步朝着遠方走去。

沉香已逃出了劉家村，他要將這件事告訴他的三妹。

楊嬋依然枯坐在石台之上。

她的容貌未改，也不顯得憔悴，那張臉仍然如同十六年之前那樣美麗而溫柔。因為只有恨，才會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而她心中並沒有恨。

她看着楊戩，輕輕地說道：“二哥，你仍然不肯放我出去嗎？”

楊戩道：“你知不知道你錯在哪裏？”

楊嬋道：“我沒有做錯。”

楊戩道：“這十六年來，我每年都過來問你。你從來也不覺得你錯了。”

楊嬋道：“我沒有做錯。”

楊戩道：“那麼做錯的是我，我不該抓你，不該怪你思凡，不該把你壓在華山。”

他說出這話時，臉上面無表情，語氣平靜而冰冷。

楊嬋垂下了目光，道：“你也沒有做錯。我也沒有。但我思凡了，我過得很幸福。你抓了我，你可有因此變得幸福嗎？”

楊戩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楊嬋卻流出了淚，因為她知道她的哥哥不僅不幸福，而且十分痛苦。而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痛苦，卻仍然要去做這樣一件，令他們兄妹兩人都無法幸福的事。

她流着淚，輕聲說道：“二哥，我們做了幾千年的兄妹，我也沒有懂你。不懂你想要什麼。”

楊戩仍然閉着嘴，好像已經木然。

楊嬋道：“我會幫你勸沉香回去。但是之後，我要照我的心意來對待我的兒子。”

楊戩道：“好。”

然後他又道：“你還想要些什麼。”

楊嬋閉上了眼，聲音輕柔如絮，道：“什麼也不要了。”

楊戩朝外走去。他緊握着的拳頭中，已有鮮血淌下，又被那大氅徹底遮掩住。

他已活了幾千年，血卻還沒有徹底冰冷下去。因此這世上還有許多人都還能傷他的心，楊嬋是能傷他最深的那一個。

楊嬋雖然知道他痛苦，但不知道他為何而痛苦。他所要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幸福，這句話他卻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口。

因為這千年來，他正是為了這樣，才會這般去做。

可他現在卻需要加快速度，因為十六年前，楊嬋與凡人有了一個孩子。

好在他已經想到了，該怎麼去做這件事。

楊戩就這樣走至洞窟外，朝着哮天犬擲出了一把摺扇，說道：“我有一件事要去辦，你們先去李尋歡那裏。”

他要孤身一人前去翠雲山，擒下鐵扇公主，當作牽制牛魔王的手段。這件事，他還不能這樣快的讓其他人知道。

現在他沒有兵戎在手，若牛魔王要與他拚命，或許他會有一線敗的可能。

楊戩轉身朝着翠雲山的方向飛去。即將身臨險境，他的那雙眼睛在此時卻是亮的可怕，因為這幾百年，幾千年，他都走在這樣的道路上，並且將繼續走下去。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

但等到這件事辦完，他需要先找一個清凈的地方，好好想上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