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殘陽如血，將那一片乾枯大地映照的宛如蛛網。
李尋歡沒有坐在馬車上。此時是入冬時分，關外這幾日未曾下雪，因此他的腳下只有荒蕪的黃土與枯敗的野草。
但他的臉色卻比那叢野草還要灰白暗淡。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可他的飛刀還未出手，便已中了毒。鐵傳甲攙扶着他，這樣才不至於讓他直接跌倒在地上。他現在連站的力氣都沒有，自然沒有辦法發出手中那柄飛刀，而無法出手的刀，稱不上小李飛刀。
最為可怕的是，以他冠絕天下的耳聽目力，竟也不知道是從何處中的毒。
但下毒的人卻是好找的，因為那對他施毒的人正站在他們十步開外的地方，十分得意地看將過來。
鐵傳甲怒吼道：“快把解藥交出來！”
李尋歡沖他搖了搖頭。他雖然臉色枯敗，仍然對着來人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兄台，想必是來尋仇的。”
那是個土色布衫的漢子，身型削瘦如竹，臉頰深陷，偏偏眼球爆了出來，呼吸時不停吐着舌頭，好像有什麼頑疾在身。
那漢子說道：“正是！”
李尋歡道：“雖然在下眼看是要死了，但我這人即使做鬼也想做個明白鬼。我一生的確有許多仇家，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閣下是誰，可否在我死前與我說個明白。”
那漢子冷笑道：“你中了這毒之後竟連我本體都看不出了嗎。罷了，你日理萬機，當然認不得我這等無名小卒。倒好教你死個明白，我三十一位大兄上一月都死在你兄弟手上，只有我一個僥倖逃脫。天可憐見今日讓我在那間酒館尋到了你的蹤跡。竟被我如此輕易便得手…哈哈哈哈，這下便要你血債血償！”
說著他便一邊吐着舌頭一邊朝前衝來。那速度極快，鐵傳甲竟來不及去擋在李尋歡身前。
李尋歡依然沒想起那漢子姓甚名誰，又是哪裏結下了這樁仇怨。他心中苦笑，想着他終於要死了，卻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他這個人早已該死，但可惜恐怕還是要連累了鐵傳甲…
但他還是沒能死成。
這世上沒有武器快的過小李飛刀，來的偏偏不是武器，而是一個人。
一個人突然出現在李尋歡的身前，他手持一把銀色長刀，向著那漢子衝來的地方伸過去，那漢子便死了，倒好像是急匆匆地往那刀尖上撞去似的。
李尋歡快要死了，即使不死在那漢子手上，毒氣也快要入腦。
可這時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因為他從未見過這樣精妙的手段，也從未見過這樣美的人。
美這個字，不應該用在一個男人身上。
但那是個絕頂美麗的男人。他穿着黑袍，束着腰。那柄銀色三尖兩刃刀提在他的手中，將身段顯得更美。
李尋歡咳嗽着，輕聲喝彩道：“好刀法。”
那個男人轉過身來，上下看了他一眼，“半個時辰后，你就會死。”
李尋歡笑道：“我若是早知道死前能見到這麼漂亮的刀法與像你這麼好看的人，一定每日都會盼着早點死掉。”
那人的臉上流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像是欲言又止。
楊戩的確是欲言又止，他在心想這凡人莫不是瘋了，因為他們兩人生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他在上界核對宗卷時，查到了梅山兄弟前一陣清剿吃人精怪之事未曾做的乾淨，因此今日才抽空下界來尋這漏網之魚。這□□精修為不算高深，隱匿手段卻十分精妙，饒是他也足足找了好一陣。可笑的是已被仇恨遮蔽了雙目，把這沒有半點法力的凡人認成了自己這司法天神。
楊戩這麼想，卻是萬不可能說出口的。因此只冷哼了一聲，將長刀倒提，冷冷道，“若想活命，把這吃了。”
他抬手將一枚藥丸擲了過去。那藥丸不是解藥，只暗含了他一道法力，足以將毒驅個乾淨。
李尋歡伸手接住，含笑道：“好。”
接着他毫不猶豫地張口將那藥丸吞了下去。至於其他的事，楊戩沒有說，李尋歡也沒有問。
李尋歡灰白的臉色在下一刻已有了些血色。楊戩見他已吃下藥丸，伸手提起地上那具屍體，轉身便要走。
李尋歡說道，“這位兄弟，你家住在哪裏？”
楊戩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既然出手救人，也不屑在這種事上說謊。
“蜀中，灌江口。”
直到那人走了，鐵傳甲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少爺，他的臉跟你長得一樣。”
李尋歡的毒已經徹底解了，他又向那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嘆氣道，“我知道。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瞧他武功之高世所罕見，又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想必見慣了生死，卻肯出手救我的命。因此才會令人見之忘懷，不敢靠近卻又想要靠近，和我這臭酒鬼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鐵傳甲也覺得那人冷，但絕不肯贊同李尋歡輸了他去。可那人救了李尋歡的命，因此他悶聲不說話。
接着他又想，像這樣一個武功高強又長得極好看的男人這世上竟還有第二個，為何他們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最後他才想起他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於是他問道：“少爺，你為什麼只問他家住哪裏。”
李尋歡道：“因為他不認得我手中的小李飛刀，舉止又顯得十分老練。而我也從未聽說過他的名號。像這樣的人絕對不肯將名字告訴給一個隨手救下的普通人。”
鐵傳甲道：“那你又為何要問他家住在哪裏呢？”
李尋歡道：“雖然他不會將名字告訴一個普通人。但像他這樣的人，若是身在江湖，那麼他所住的地方絕不可能不曉得他的名號的。”
鐵傳甲又道：“若他未入江湖呢？”
李尋歡悠然道：“這世上有無名無姓的絕世高手，卻沒有無名無姓的美人。因此若到那時，便用我的這張臉去找。”
他不是知恩不報之輩，何況在關外呆了許多年，他已徹底無事可做。李尋歡爬上了馬車，在車廂中摸出了酒瓶，對鐵傳甲說道，“走吧。”
鐵傳甲說道，“去哪裏？”
李尋歡道，“蜀中！”
鐵傳甲想到，從此地去蜀中，可要走上兩三個月吶。罷了罷了，只要少爺不是打算回去那裏便好。
他這樣一邊想，一邊翻身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