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未霰
葉輕舟趴在棺材上嚎了半天,就差整個人塞進去跟閉目的顧汀州作伴了,見對方一直沒有反應,便豁然直起身來,衝著一臉懵逼的曉山青怒吼道:“你說,你究竟用了什麼邪術暗害三師弟,怎麼好好的一個人,轉眼就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曉山青連忙抬起雙手,一個勁兒的在葉輕舟的眼前搖擺,“師兄明鑒,我從出門起就跟你在一起,縱然有通天遁地之能,也沒有時機施展不是!這事真的跟我沒有關係。”
“那你怎麼解釋你進門之時的笑意!”葉輕舟不依不饒道:“我這一路就發覺你有古怪,心不在焉,面有慌張,不是心虛是什麼?”
“......”
“還有,你總不會忘了,這陳府鬧了邪祟求助到玄華雲頂的拜帖是你接的吧,在師尊面前百般推薦三師弟讓他獨自一人來牡丹鎮誅邪,這難道不是你乾的?”葉輕舟猛然向前,直逼曉山青面門,“你明知陳家三千金早就對三師弟垂涎已久,而你,還曾私下裏與她暗通過書信,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
蒼天吶!這被無故冤枉的滋味太不好受了,可不可以揍他?曉山青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以自己在遊戲裏的脾氣,意見不合,上手就是了,哪那麼多廢話。
於是他豁然攥緊了自己的佩劍,怒提一口惡氣,就要在葉輕舟的面前當場爆發的時候,突然畫風一轉,他面露凄苦,癟嘴哀嚎道:“師兄你門縫裏看人,把我瞧扁了。我就算平日再混賬,也斷不敢拿同門的性命開玩笑啊!這不是自掘門路,大逆不道嗎?”
葉輕舟凌空被懟,整個人登時一愣一愣的。
他確實是一直都看曉山青不順眼,以至於出了事就把源頭自動按在了他的身上。
但見他委屈的幾欲落淚,葉輕舟一貫揣足了顏色的心臟驀地有些不是滋味——難道自己真的是錯怪他了?可他先前的反常又怎麼解釋?
曉山青在家裏就慣會用這一招變臉對付長輩,儘管他心肝脾胃腎都快氣炸了。
強行在眼尾處擠出一層濕潤,曉山青作勢辯解道:“我知道曾經的自己嫉妒心強,總是在無形之中與顧師弟做比較,可經過昨晚的深刻反省,我終於明白人各有命,不是璞玉就算有名匠細琢也成不了和氏璧,所以我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真是服了在如此詭異的情景之下,大蘿蔔臉不紅不白的曉山青還能深刻地去作上一番檢討,他也不怕在這表忠心的當口,棺材裏不人不鬼的顧汀州再來個爆起詐屍。
有的時候吧!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就在曉山青剛昧着良心把原主的惡習強背在自己身上,而眼前的葉輕舟又模稜兩可地不知該不該表態,二人身下的顧汀州就突然來了一個抓破美人臉。
只聞一道腥臭地濃煙在棺材裏瞬間爆起,如煙灰遮面極度嗆人。葉輕舟因有雲華鏡的庇護只是垂下的袖管被探出的利爪撕破了半邊,而摳了腳的曉山青就倒霉催的多,不但護體的雲華鏡卡了殼,手中的神兵也來不及禦敵,就這麼迎面被噴了個正着,一張臉頓時黑的跟煤炭一樣。
而且誤吸進肺管之後,先前還麻溜地舌頭突然就硬成了一條棒槌。
曉山青頂着一張黑不溜秋地苦瓜臉,求救的目視着安然無恙的葉輕舟。
可還不等葉輕舟揮動水雲劍做出反擊,平躺在棺材裏的“顧汀州”赫然彈躍而起,整個人跟外穿了一層墨汁似的,腥臭而又黏膩地屍水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撐開的十指鋒利地好似小一號的鐮刀,刮上一下說不定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這葉輕舟雖為雲華座下的大弟子,可機敏與身手卻不如曉山青詭道,就在他的雙眼乍一對上“顧汀州”污濁的瞳仁,有了一瞬的困頓時,對方堪比抓鉤的雙臂赫然就向著他揚起的麵皮抓來。
曉山青眼見形勢有危,想也未想這詐屍的究竟是誰,旋起一腳蹬在了“顧汀州”的下腹處,將它踹飛了出去。
希望這一腳沒踹在子孫根上!曉山青默默地在心裏為他點了根蠟。
有了這一瞬的空檔,葉輕舟也反應了過來,當即為水雲淬靈,頓時一道堪比星河般的華碧穿透濁霧向前激射,“噗”的一聲脆響,好似洞穿了一張油皮裱紙。
葉輕舟面有狐疑,邁步向前準備渡去查探,卻無端被身旁的曉山青攥住了手腕。
他側眸望向他,問道:“怎麼了?”
曉山青舌頭溜直,含糊不清地說道:“別......去。”
別去二字說的好像憋氣,葉輕舟頓時心領神會,抬手捂住了口鼻。
曉山青無力地甩了他一記大白眼。
這莫不是個瓜!
葉輕舟幾欲再走,卻又被口齒不清地曉山青攔住,他說:“有危險,不要分開。”
這次葉輕舟徹底聽不懂了,他盯着黑不溜秋地師弟半晌,說道:“你嘴怎麼了?”
“......”
感情這腦瓜缺根弦的大師兄還是個“傻白甜”的人設啊!您這樣想當然,沒有警惕的性格是怎麼活到故事大結局的?
果然有親媽罩着,就是天降大寶劍也是插|我。
曉山青指了指眼前尚未散去的黑煙,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比比劃劃了好半天才將原由表露個明白。
“你是中了這煙氣的屍毒了。”葉輕舟恍然大悟道:“我這裏有上好的解毒丹,你先吃一顆吧!”
因葉輕舟的母親是修真界最負盛名的玉手醫仙,所以他的儲物囊里全是些救命保元的極品丹藥,哪怕此一刻曉山青原地羽化,葉輕舟也能用包里的丹藥將他飛升的魂魄給強拘回來。
於是一顆堪比麥麗素大小的棗泥丸子入了口,曉山青溜直地舌頭終於活了過來。
他猛地咽下口中濃烈的藥味,說道:“你這樣貿然就要上前去查看,也不怕着了這陰煞的道?”
葉輕舟一臉無辜,“我拜入師門前服用過家母所制的百毒丹,此等邪祟是威脅不了我的性命的。”說完他鳳眸微斂,緩緩繼續道:“師弟難道忘了?”
“......”曉山青眼眸飄忽,忙冷笑道:“關心則亂,關心則亂......”
真是表忠心表的得意忘了形。這葉輕舟本是出身名門,只因不喜藥理一門便改拜了玄華雲頂,又因他老娘是修真界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醫仙,除非是極強的術法傷害,再是刁鑽的毒藥都傷不了他分毫。
“看樣子,師弟是真的洗心革面,開始同門一心了。”
葉輕舟此話說的輕描淡寫,不知是真的被曉山青矇混過關,還是面有偽裝心有考量。
曉山青對着他莞爾一笑,其實心裏早以慌的一匹。
眼前的煙霧隨着水雲劍光的激射而消弭了不少,曉山青對着“顧汀州”先前飛落的地方瞧過去,只見對面的牆壁上正直挺挺地立着一具破損的紙人,衣屢皆全,栩栩如生的面貌與活生生的顧汀州別無二致。
這紙人乍一看,似乎沒有活氣,噗噗亂響的裱紙浸着油脂的鮮亮,可若是仔細的盯着它逼真的雙眼,又能從中感受得出一抹濕潤的笑意。
忽然間,曉山青心裏的警鈴大震,不由分說地擲出了手中的琉璃長劍。
透明的劍身乍一破空,便無端的流轉過一道熾白的北斗脈絡,緊接着鋒刃嗡鳴,北斗侵天化無上琉璃劍陣,巨大的利劍彷彿從雲層破出,轟然直下,於地表困出七星誅邪陣,將那具大煞的邪祟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頓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嘯叫,從紙人大張的口中發出,而隨着誅邪陣的威力加持,一陣濃過一陣的黑氣自它的七竅滾滾泄落。
“糟糕!”
葉輕舟見此,忙捂住耳朵,強忍着刺耳的尖叫,盯着那紙人慌張道:“這是魔宗密煉的聚煞傀儡,此地一定有魔宗的高手盤恆,我們快速速離開此地,晚了就要被這傀儡抽魂了。”
果然是上層階級見多識廣,初出茅廬的曉山青還以為這不過是哪個不願投胎的怪物在這戲耍着玩吶!
按照原主的尿性,此刻一定是恍然大悟,腳底抹油,能逃多快就逃多快,就算不幸折損了葉輕舟,待他回到玄華雲頂,抱着花似霰的大腿哭一通就是了,最多同門上下埋怨他個學藝不精,不能臨危救下這葉師兄的性命。
過街老鼠一陣之後,也就吃吃喝喝,與他無幹了。
事實上葉輕舟也是這麼想的,於是他並未理會曉山青在身旁的動作,將水雲挽在背後便準備尋個院牆翻出去。
卻不想他還並未跑出兩步,便被曉山青從後方捉住了手腕,一個施力又將他拽了回來,高聲呵斥道:“瞎跑什麼,門在後面!”
葉輕舟被扯的一個踉蹌,反過身來差一點沒跟他來個臉對臉。
曉山青扯了他便慌慌張張地向著門口奔跑,先前被那七星誅邪陣困住的傀儡突然散成了無數只黑漆漆的幽魂,大量的污濁之氣似潑墨一般衝擊着靈光劍陣,不消片刻便腐蝕出了一道裂縫,齜牙咧嘴的幽魂彷彿海底出動的魚群,拼了命的擁擠過那道逐漸擴大的破洞,向著他們二人撲殺而來。
葉輕舟一邊跑一邊從懷裏掏出一疊驚雷符,散財童子似的凌空一撒,頓時九嘯龍吟驚天變,一條身纏極電的龍魂從天而降,“轟”的一聲在二人身前一丈處炸出一道裂地般的溝塹。
曉山青側眸一望,登時瞠目結舌。
此物名為驚雷符,對陰煞附有極強的雷擊屬性,據說極其難搞,本是出自雷澤之地一位避世隱居的大能之手,千金難買。
曉山青一邊跑一邊肉痛道:“我滴親哥哥,有錢也不能這麼揮霍啊,你倒是一張一張用啊!”
葉輕舟仗着家裏有錢大手大腳慣了,無辜道:“一張威力太小,不如一疊的殺傷力大。”
感情你拿它當炮仗甩呢?一張是摔炮,一疊就是大地春雷唄。
曉山青扯着這個土財主,眼見着就要摸到門檻逃出生天,葉輕舟竟突然腳下生根頓在原地不走了。
曉山青拽不動他,猛地轉過頭來,追問道:“怎麼了?不是你說的危險要快點逃得嗎?怎麼不走了?”
葉輕舟微張嘴唇剛要出聲,就聽到門樑上傳來一陣衣袍簌簌的聲響,他恍然抬頭,便見到一張堪比死屍般青白的臉,一雙渾濁的瞳仁詭譎的在臉上發出層層殺意,彷彿他是一條攀附在樹冠上的巨蟒,正吐着芯子垂涎着眼下的兩隻幼雛。
“剛剛逃了一個,現在又送上門兩個,嘻嘻嘻嘻......,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那人的嗓音彷彿剛被銼刀磨過,尤其是那笑聲,瘮人的好似鬼夜哭。
曉山青仰頭一望,就勢便跟那個不人不鬼的玩意兒來個上下倒錯,對方的眼睛正杵在自己的鼻樑下,笑的那叫一個陰森恐怖。
葉輕舟唯恐這怪物突然對曉山青發難,端起水雲便對着那人的後頸刺去,卻不想那人凌空化煙,被劍刃刺破的一瞬間呈水紋般蕩漾消散,陰惻惻的嗓音透着戲耍的狡黠。
“大人說話的時候,小孩子要學會傾聽。”
葉輕舟這一劍刺的生猛,並未想到這人還會移形換影的如此之快,以至於這一劍他收勢不住,奔着曉山青的面門而去,而對方雙眼大睜的看着自己撲了過來,卻絲毫未躲,好似被生生定住了一般。
面此情形,曉山青也確實是無法躲避,因為那廝在逃走之前,張嘴對着他的面門噴了一口涼氣,頓時他的身體便動不了了。
媽呦!菩薩保佑,但願我一命嗚呼能重歸現實吧!拜託了。
曉山青默默的在心裏為自己點了根蠟。
就在他閉目等死,不準備抵抗的時候,背後空無一人的大門口突然飛來一道澄白的劍影,“叮”的一聲凌空劈下,將葉輕舟幾欲戳進曉山青腦子裏的水雲劍斬若數段。
碎片跌落在地,發出一陣亡者將死的嗚咽,隨即曉山青虎軀一震,頓時奇經八脈暢通無阻,整個人豁然雙眼洞開,抬手便捉住怔愣的葉輕舟順勢將他甩出了門外去。
就在葉輕舟不明所以地跌出門外的時候,一道摻着寒梅冷香的飄逸白影,如一道流瀉的飛霞般於身旁滑過,速度極快地穿進了陳府的大門。
前一刻還憂心忡忡的葉輕舟,待看清那人飄蕩在腰間的銀囊時,高興的連眼睛都彎沒了。
他衝著內門驚奇的喊道:“師尊......!”
就着捨己為人的孤勇,曉山青剛把葉輕舟甩出戰局,對方便餓虎撲食般的絞殺過來。這不人不鬼的陰煞彷彿擁有許多張面孔,或哭或笑,或哀或怒,簡直跟戲台上變臉的戲子般無窮匱也,而棘手就棘手在每變化一副面孔,他的武力值就暴增一些,前一刻尚能應付,這一刻就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了。
一劍揮退了纏身的戾煞,還不等曉山青喘足一口氣,一道濁氣便自他背後突襲,倏忽間穿心而過,頓時一道煞氣衝撞臟腑,絞的曉山青當場嘔出一口血沫來。
就在曉山青被臟腑震蕩的濁氣絞得痛不欲生的時候,繃緊的脊背處忽然被一雙溫暖的掌心所覆,登時一陣周正罡猛的靈流渡進了被撕扯的心口,霎時便驅散了那種要人性命的劇痛。
“敢問閣下師出哪門?為何獨獨與我雲華弟子糾纏不休。”一道清冽地嗓音乍然響徹在耳畔,透着冰湖始解的沁涼。
稍稍緩和了半瞬,感到好過的曉山青這才轉過頭來,只見一個清癯冷漠的男人正停在他的背後,仙衣似雪,廣袖浮飛,周身劍氣縈繞,靈光爆射,一柄堆月長劍殺意騰騰,蓄勢的姿態彷彿能絞殺萬千妖魔。
曉山青粗略的望了他一眼,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當這個人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之時,他依然,渾身緊繃,心跳加速,骨骼與肌肉,血脈與腦髓,都在細密地抖動翻攪。
那是一種半是激動,半是......恐慌的感覺。
依如自己當年第一次全副武裝的出現在殘月樓副本,被BOSS一招秒殺的震撼與畏懼。
他的師尊。
他在遊戲裏妒恨了大半年的高人氣反派NPC——花似霰。
正一改暴虐弒殺地氣場,站在他安心的大後方,抬掌為他淬上一道救命的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