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岳應下到府上做姑娘們的西席先生,賈敏挑選出臨水而築的雲起閣重新置了景觀作為學堂。
雲起閣三面臨水,別緻秀氣;水中接天蓮葉無窮碧,待夏日滿池荷花初綻,涼風習習飄香;如今掛上竹簾遮風擋陽,瑟瑟光輝自稀疏縫隙映落一片斑駁。年前林如海得了兩方竹節形歙硯和香墨,並着文房四寶給了她們姊妹;醇香墨幽香淡淡,嗅之若蘭,滿室芬芳。
趙岳本出身書香世家,送給林家姊妹的陸公親題摺扇即是多年珍藏;林如海又挑了古玩字畫送去趙家,以作酬謝。
賈敏留了賈珠在府上多些時日,嫣玉和黛玉偶爾看見珠表兄在窗前看書,又聽見母親逗着琰兒時念叨起:“待琰兒長大后若能像珠哥兒一樣用功就省心了。”琰兒不懂母親的話,依然樂呵呵地咿呀着。
林如海聽了只笑道:“琰兒年歲尚幼,你就操心起來。”
“我只盼着幾個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長大,就心滿意足了。”賈敏輕笑着說。
如今嫣玉和黛玉要跟着先生讀書識字,賈敏就帶她們去挑了近身侍奉的丫鬟。
嫣玉的乳娘柳嬤嬤和黛玉的乳娘王嬤嬤原本都是賈敏從榮國府帶來的陪房,自是忠誠太太姑娘的。這次又從莊子上挑了適齡的家生子進府,賈敏讓她們姊妹自己挑着合眼緣的;畢竟姑娘身邊的大丫鬟以後也是姑娘貼心可信的心腹,長遠算來待姑娘出了門子,姐兒身邊的丫鬟也是作為陪房去伺候姑娘姑爺。
嫣玉和黛玉嘀嘀咕咕了許久,才挑好了丫鬟。
嫣玉給兩個丫鬟起名倚月和倚雲,黛玉的兩個丫鬟叫倚晴和倚煙。四個小丫鬟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模樣端正;倚月是府上綉娘的女兒,做事精細認真,倚雲年紀最小但聽話本分,倚晴原是賈敏身邊柳嬤嬤的女兒,倚煙伶俐穩重。姑娘身邊的丫鬟最要緊的是忠厚老實,旁的倒是其次。
賈敏笑說她們是讀書識字的官家小姐,起的名字卻着實沒水平。嫣玉狡辯說還有實用要緊,黛玉也附和點頭。
賈敏又挑了她心腹大丫鬟江碧的妹妹逾白和錢易媳婦的女兒葉子,去姐兒身邊做大丫鬟,照顧姐兒並管制一眾小丫鬟;逾白和葉子都是太太屋裏出來有頭有臉的大丫鬟,做事手段自有一套,就連兩位奶媽媽都要給她們三分薄面。
再加上教導姑娘的教習嬤嬤,如今兩個姑娘身邊的婆子丫鬟也是一屋子人。
嫣玉和黛玉就安心跟着趙先生學習,趙岳也只是教她們詩書字文。
初夏涼風習習,嫣玉和黛玉一早就到雲起閣,區別在於黛玉是鍾愛詩書,而嫣玉則是尋空將藏在書中的畫紙取出描上幾筆,也覺得自在樂趣。曾有一次趙先生髮現了她藏在書中的畫紙,先生倒也不惱,只是似笑非笑道:“大姑娘的畫也不錯,若認真習練,假以時日定能成才。”
嫣玉聽見趙先生這樣說,立刻雙眼亮晶晶:“謝謝先生。”
“但林大人請鄙人到府上當兩位姑娘的先生,鄙人也當好生教導姑娘學習。”趙岳撫着鬍子語氣溫和說。
“學生明白。”嫣玉便規矩道。
不過嫣玉依然滿心喜歡畫畫。
一則誠然太無趣,世家大族未出閣的姑娘素日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中跟着教養嬤嬤學習女紅。
二則她難得對畫畫有些興緻,也願意在這上面用些心思。
黛玉也喜歡看姐姐作畫,然後就在嫣玉的畫上題詩再給先生看,趙岳看了也算勉強默許了。
嫣玉覺得自家妹子果然貼心。
“一枝紅袖壓海棠,半城煙雨雲外山。”
畫紙被風吹落到竹簾外,賈珠本正要去正院向姑父姑母辭行,路過雲起閣撿到一張畫箋,猜到應是表妹的物件。畫箋墨暈淺淡,題的詞句倒是應景,一團喜氣的模樣。
黛玉撩起竹簾從雲起閣出來,看見路過的表兄以及表兄手中的畫箋,就脆生生地開口:“珠大哥哥,畫箋,能還給我嗎?”
“大表妹的畫很好,二表妹的詩也好。”賈珠還了畫箋,又添了一句道。
“謝謝珠大哥哥。”黛玉歡快地笑着,接過畫箋就小跑回學堂。
她將珠大表哥的話又跟姐姐說了,嫣玉支起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才學着先生的語氣:“珠大哥哥太客氣了。”
黛玉聽着姐姐的話就笑着:“我看着姐姐的畫可是頂好的。”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嫣玉撫着她剛收筆的墨畫,思索着就從古人名詩中捻來一句謄在紙張,也覺得相宜。
“先生說,姐姐這個本事也是頂好的。”黛玉歡喜地打量着姐姐的畫,捂着唇調笑道。
“壞丫頭!”嫣玉佯作生氣,伸手去捏黛玉的臉,“都敢調侃姐姐了!”
黛玉連連告饒,連道再也不敢了。
賈珠到正院向賈敏辭行,請安問好后才道:“侄兒叨擾姑父姑母多時,特來向姑母辭行。願姑母安康長樂,姑父否極通泰。”
賈敏莞爾輕笑:“代我向老太太問好。你明年就要參加春闈,姑母等你的好消息。”
賈珠拱手道:“侄兒定不負姑母所望。”
“年前你迎娶了李家姑娘,我還未見過侄媳婦。”賈敏溫語說著,江碧就呈上一個精緻的奩盒,裏面盛着一隻嵌金碧蓮鐲,“這是我給侄媳婦的。”
“侄兒代內子謝過姑母。”賈珠應道。
再去向林如海辭行,賈珠才啟程準備回京。
誰知賈珠一行人剛出了城,就遭遇了山賊攔截,將財物掃劫一空;賈珠畢竟是文弱書生,在家丁拚死相護下才逃出生天。
山賊的傳言在揚州愈傳愈烈,從上元燈會到如今的亂象。
賈珠回到林府說了情況,先前賈敏聽說過這般情形但如今再聽侄子說起都是膽戰心驚。
“姑父,侄兒還發現一樁怪事。”賈珠向林如海說起道,“侄兒聽着那山賊的口音,很像是京城人士。”
“此事你莫說出去,恐是事關重大。”林如海仔細聽他說著,才叮囑道。
賈珠見林如海面色凝重,也知恐非小事:“姑父放心,侄兒明白的。”
林如海眉頭緊皺,在艱難地思索着前由。
其實他早已清楚徘徊在城外那一伙人並非真正的山賊,而是借山賊之名行監聽之實。
□□皇帝曾創一支無往不前的探子,名叫密使司,由皇帝親自調動指派,刺探宗室官員陰私;而所謂山賊正是密使司部署潛伏,此事林如海早有覺察。上元燈會的禍亂是人牙子當街拐搶幼童引起,而非傳言中的賊人進城放火作亂;唯獨賈珠出城后真正遇見了山賊,並聽出山賊疑似是京城人士。
京都的奪嫡之爭還未結束,這把火卻燒到揚州了。
皇帝有五位皇子和八位皇女,除卻早逝的皇長子昭明太子、夭折的四皇子和被廢的五皇子,只剩下文妃所出的老二趙王和甄貴妃所出的老三晉王,京中高官也正圍繞着趙王和晉王形成兩股勢力相互敵對。甄貴妃正是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之姐,甄家是金陵的名門望族,而甄家作為晉王的母家勢力自當是為晉王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林如海倒想起他岳家和甄家是世交,不知是否有些關聯。
安撫了賈珠,林如海才讓心腹護送他走水路離開。
“老爺,京中形勢當真如此嚴峻?”賈敏躊躇不安地問。
“只怕我們聽到的也只是九牛一毛。”林如海嘆着氣;去載他同江南知州庄稔一同上京述職,彼時已有風聲說庄稔將要調回京中,而林如海是前科探花出身也算受皇帝看重,他們在京短短數日就已有兩位皇子的門下試圖招攬,幸而及早離京才得以脫身,如今想來也不免唏噓,又道,“待此次任滿,雖不知陛下之意,但若回京,這安生日子也不多了。”
賈敏暗暗抹着淚:“我只盼着老爺和三個孩子能平安長大就心滿意足了。”
林如海看見太太如此也是心酸,就相說道:“如今嫣兒和玉兒也大了,再過個五六年也得要相看人家。這家室門第為人處事,都得細細相看着,可不能虧了我們家姑娘;這揚州縱然再好,適齡子弟也是有限,終究不如京都好。”
彼時嫣玉和黛玉正在梢房按照教養嬤嬤描的模子學着繡花,穿針引線,討論着誰做的針線更妙。
“人間一世,做女兒卻是這般艱難!還不如當個男兒只需讀書識字考取功名。”嫣玉撫着只綉了幾針的綉品,嘀咕着感慨道。
昔日她尚是長在灌愁海邊的一株絳珠草,和妹妹見着來往仙子搖曳生姿,才修成了女形;如今落到人間做了林家的女兒,才知也是不易。
黛玉聽着姐姐的話掩唇輕笑:“姐姐一定能寫出傳世佳作錦繡文章,考個狀元郎回來。”
嫣玉的笑容逐漸凝固。
賈敏看見兩個女兒湊在一起說著話,才破涕為笑:“嫣兒和玉兒都這般大了,我還記得她們姊妹剛出生時還小小的被接生嬤嬤抱在襁褓里。”
林如海安撫地握着她的手:“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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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賈珠是為了和寶玉做對比,當林妹妹見過才學兼備的珠大哥哥,還會跟寶二哥哥一起玩嗎?No!N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