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躺在床上的蘇惟眇一直沒有睡着,她隨時都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知什麼時刻,屋外果真響起了腳步聲和說話聲。
“大人,夫人頭痛,已經歇下了。”是知春的聲音。
“嗯,夫人仍舊頭痛?可有請大夫?”另一人問道。
“前兒個……大夫來看過,只是說要吃藥。”答話的仍是知春。
“……好生…..留心。”趙海潮的聲音低下去了。
然後就是知春的聲音,“大人慢走。”
蘇惟眇才放下心,看來今夜可以安心入睡了。
安睡一夜的蘇惟眇,次晨起得很早。
她洗漱了就在院子裏散步,這些天,她若起得早,都會在庭院裏四處走走。
突然聽到讀書聲,不禁有些好奇,誰在這個時候讀書?
雖說晨讀有利於記憶,據她所知,這府里也沒有學生啊。
循着聲音走去,就看到一人立在窗前,左手執書卷,右手背在背後,正在誦讀。
正是昨兒才見過的趙海潮,他穿着一襲天青色長袍。
他也看到她了,就停了下來,望着她。
“大人,我只是路過,你繼續。”蘇惟眇笑一笑。
“夫人,起得早。”趙海潮微頷首。
“大人也早。”蘇惟眇說罷就準備走了。
“夫人留步,進來說話。”趙海潮喊住了她。
蘇惟眇停下腳步,這叫她做什麼啊?既不知緣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人找我何事?”蘇惟眇跨進書房的門檻。
“稍等。”趙海潮將書放在書案上,轉身走到書架面前,伸手取書。
蘇惟眇打量着這間書房,佈置也簡單大方,只一書案,若干把椅子挨着書案,兩面牆都是書架,擺放了不少書,空餘的空間不多。
片刻間,趙海潮就朝她走過來,手裏拿着一本書,遞到她的面前。
藏青色書封面,書名豎排:朱子家訓,白底黑字。
“這是?”蘇惟眇並不去接書,面露疑惑,望着趙海潮。
“這是《朱子家訓》,是希望夫人可以熟知內容。”趙海潮說的坦坦蕩蕩。
什麼?要我讀這書?沒道理,做個官夫人,還要參加考試吧?
“為何要我讀這書?”蘇惟眇仍舊不伸手。
“這是朱用純先生所著,全書506字,字字珠璣,夫人今新入趙家,此為治家良策,當讀之。”趙海潮伸手拉她的手,將書塞到她的手中。
他的手,溫熱乾燥,而她的手,因着在晨光中走了路,沾染了霧氣,冷冰冰的。
這這這……還不能拒絕了?再說了,她治家哪裏需要用到這書?該書以“修身”、“齊家”為宗旨,該是讀書人或者入仕之人讀。她一個內宅婦人,讀這做甚?
“我能不讀嗎?”蘇惟眇盯着手裏的書,覺得頭又痛了。
趙海潮搖頭,俊俏的臉上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很短暫。
蘇惟眇點頭,趙大人算你狠。
“大人在讀什麼書?”蘇惟眇打算參觀下趙大人的書房。
“《錢穀大要》。”趙海潮如實回答。
“大人真是勤勉。”蘇惟眇讚歎,這剛剛升任布政使,就開始熟讀此類有關徵稅的書籍了。
書中說這個完美男配,讀書很厲害,簡直就是個學霸,不及弱冠之年就高中進士,然後出仕,一路從九品知縣做到了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布政使,不過才短短十年。
就是說眼前這個男人,將近而立之年。可是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
“當是如此。”趙海潮不自謙也不自誇。
蘇惟眇從未親眼見過這麼年輕的高官,布政使這個官職,比對現代社會,應是省財政廳的廳長。真是年輕有為。
“這是百姓們的福氣啊。”蘇惟眇走到書架面前,瀏覽過去,有《論語》、《尚書》、《周禮》、《史記》、《資治通鑒》、《文選》等諸子百家、經史子集之類的書籍,還有《洗冤錄》、《寶鑒洗冤錄》、《刑錢指掌》、《福惠全書》、《學治臆說》等運用於政事的書本。
“這些書,你都讀過嗎?”她當然知道有些人的書房只是裝點門面的,許多書都未曾讀過,甚至連翻都不曾翻過,只是擺在那裏,讓眾人瞧一瞧,這人到底是多有文才,讀過多少書。
“自然。我三歲開始啟蒙,至今二十多載,讀這些書,不算多。”趙海潮走到她身旁不遠處,也望着書架。
算是博覽群書了。蘇惟眇不擅長讀書,但是也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可惜這架子上的百分之九十八的書,她都沒讀過。甚至有些書只是聽過名字。
“我能借書拿回去看嗎?”蘇惟眇偏頭看着趙海潮,眼裏亮晶晶的,讓人不忍拒絕。
“自然。”趙海潮點頭。她必定是看中了哪本書,不知她對哪些書感興趣?
“我要看那上面最右邊的那本。”蘇惟眇指着書架的最上面。
“《酉陽雜俎》?”趙海潮順着望去,眉卻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
這本唐人所寫的“志怪小說”,所記有仙佛鬼怪、人事以及動物、植物、酒食、寺廟等等事物,一部分內容屬志怪傳奇類,另一些記載各地與異域珍異之物。權當做擴大知識面的讀物,他亦只在年少時候看過。
“正是。多謝大人幫我取下來。”蘇惟眇笑眯眯,雙手握在一起。
“夫人還是讀完《朱子家訓》,再來換這本吧。”趙海潮彎一下嘴角,看着蘇惟眇的笑一點一點從臉上消失,轉臉的時候,還翻了個白眼,竟然覺得有點兒趣味。
“大人說得是。”蘇惟眇不打算和他爭論,大不了不看嘛,這麼多年,她沒看多少書,還不是照樣過日子?
言罷,她轉身就要往外走。
“夫人,你忘了東西。”趙海潮幾步追上來,將那本她之前放在書案上的《朱子家訓》再次塞到她手裏。
“好吧,那我走了。”蘇惟眇認命地將書攥在手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夫人,好好讀,我會抽查的。”趙海潮看着她的背影道,心想:她一定在狂翻白眼。
趙海潮沒有想錯,蘇惟眇是一路翻着白眼回去的,手裏攥着那本書。
她這是倒了什麼霉?幹什麼不睡懶覺?早起幹什麼要散步?幹什麼要去看誰人在讀書?
真是好奇心太重,事實證明,你的好奇心不會害死貓,只會害死你自己。
是蜜餞不好吃?還是茶不好喝?她幹啥偏偏跑到了趙海潮的書房。
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她已經不好好讀書很久了好伐?
“……好好讀,我會抽查的。”蘇惟眇看着手裏那本書,也不敢太用勁,萬一給撕爛就麻煩了。她模仿趙海潮的語氣,更是覺得生氣。
蘇惟眇垂頭喪氣地走到門口。
“夫人,你又去散步啦?”知春立在廊下,迎過來。
蘇惟眇點點頭,抬腳進了屋。
“夫人,早點要好了。今兒是在飯廳用還是送到房間來?”知春跟了進去。
“哎。”蘇惟眇將手裏的書,摔在桌子上。她現在給氣得都沒有心情吃早飯了。
“夫人,這書是你要看嗎?”知春看了看桌上的書,她不識字。
“是。”蘇惟眇點頭,她並不想看這書,她想看只怪小說啊。那本《酉陽雜俎》是流傳至後世有名的“志怪小說”呢,與《博物志》並列兩大“志怪小說”代表,她對神仙傳說、精靈鬼怪之類的故事很有興趣。
蘇惟眇拖拖拉拉地來到飯廳時,趙海潮已經坐着了。
一看到他,蘇惟眇差點掉頭就走了。
“夫人來了。”趙海潮看着她,點頭微笑。
蘇惟眇擠出個笑容來,在圓桌邊上坐下來。這個飯廳是供主人日常就餐所用,所以桌子並不大。就算蘇惟眇有心要坐得距離趙海潮遠些,現實條件也滿足不了她。
桌子上擺着熱氣騰騰的早餐:包子、饅頭、雞蛋、腌制的醬菜、稀飯。
趙海潮換了一身寶藍色的長袍,估計外面套上官服,就可以去衙署了。
“早餐換了新樣式?”趙海潮舉筷前笑問。
“大人不喜歡?”蘇惟眇偏頭,不答反問。
“沒有,夫人受傷,還要操心餐食,有勞夫人了。”趙海潮說罷,舉筷夾了一個包子。
“應當的。”蘇惟眇差點聳肩,拿起筷子,先夾了腌制的醬菜,就着稀飯喝了一口。
整個用餐過程,兩人都不再言語。
食不言,寢不語,這很好。蘇惟眇吃着香菇肉包子的時候這樣想。
望着空空如也的餐盤,蘇惟眇將最後一口包子吞下肚,難道今天的早餐少了?看來男的果真吃得多啊。
“大人吃好了?”蘇惟眇放下筷子。
“吃好了。”趙海潮點頭,神色滿足。和往常吃的炸醬麵、油潑面、臊子面不一樣。
“好吃嗎?”蘇惟眇又問。
趙海潮看着面前那雙黑亮的眼睛,點點頭。
“成,若是大人有想吃的菜,提前說,我讓廚房買了來做。”蘇惟眇點頭。
“夫人安排就好。”趙海潮淡淡道。
隨即他起身,往旁邊走幾步。一個小廝已經將晾着官服的架子搬過來了。
蘇惟眇端坐在凳子上,笑看着,也不動。
趙海潮看她一眼,取過官服,自己穿戴了起來。
“大人慢走。”待趙海潮穿戴完畢,戴上官帽,闊步往外走,蘇惟眇才起身送出門。
走到庭院裏的趙海潮,突然停下,回身看她,露出一個笑,“夫人,不要忘了讀書。”
蘇惟眇臉上的笑凝固了,嘴角動了動,沒有答話。
趙海潮沒等她回答,轉身大步走了。
蘇惟眇看着他的背影遠去,腹誹道:讀書,讀書,難道你趙海潮的夫人是按考試應聘的嗎?
她偏不讀,看你能將她奈何。
蘇惟眇撇撇嘴,轉頭回到屋裏,就將那書扔到了床罩頂上,眼不見為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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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