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識破

第132章 識破

巧雲點頭,她早就看老李頭那個人靠不住,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可一雙眼睛總是往他們身上打轉,似在盤算什麼。

尤其是有天夜晚,她看見老李頭老在她們船周邊鬼鬼祟祟。

估計也沒懷什麼好心思。

趙溧陽起身,搓掉身上的紅點,又抓了抓油膩的頭髮,聞着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她輕輕皺眉,有些自嘲的意味。

巧雲已經收拾好了東西。

其實她們的東西很少很少,只帶了一些麵粉和化妝的東西。

趙溧陽上次見過麗妃娘娘身邊那個會易容的姑娘,便悄悄留了個心眼。

她暗地裏試過很多次,用麵粉兌上脂粉,再粘在臉上,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她的原貌。

只可惜比例怎麼都不對,妝容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而且一碰水就會融化。

趙溧陽甩開趙貞如的人後,第一時間就去隔壁的胭脂鋪里買了些脂粉眉筆等物,稍微一易容,也就弄個囫圇,勉強有用。

好在那日藉著採買的借口出門,趙貞如給了她厚厚一沓銀票,足以支撐她們二人逃出京城。

這一路暢通無阻,趙貞如的銀票出了很大力氣。

趙溧陽最後看了一眼水面上朦朦朧朧的霧氣,看着外面的細雨,終究順手將船上一把破爛的油紙傘撐開,輕聲對巧雲道:“我們走吧。”

風雨飄搖中,趙溧陽和巧雲共撐一把傘,緩緩向河岸上走去。

河岸上人很少,只有偶爾幾個青年男女的人影撐傘而過。

巧雲仰頭看她,似在詢問她去哪裏。

趙溧陽想到四王府的密道,可是去四王府風險太大,保不準就是羊入虎口。

她想的幾個地方,都有一定的風險性,尤其是現在滿大街都是御林軍的人。

趁着御林軍被老李頭帶去碼頭的時間,他們還能趕緊找到落腳的地方。

巧雲拉過了她的手,在她手心裏輕輕寫了兩個字。

——羅府。

趙溧陽微微一驚,她倒是從沒有想過這個地方。

河岸邊離羅府不遠,中間還有一條小道,只要翻過幾座牆頭,被御林軍發現的風險便會大大降低。

更妙的是,趙貞如應該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她會去羅府落腳。

畢竟羅府血案發生之後,極少有人去那個地方,官府也沒來得及處理,偌大的院子就這麼閑置在那裏。

一般人都嫌羅府死了人晦氣,可她們兩又怕什麼?

真是一個絕佳窩藏地點。

妙極。

很快,趙溧陽和巧雲便略過大街長巷之中的御林軍,穿林過巷,又翻了兩戶人家的牆頭,才成功到達羅府。

這是趙溧陽自羅府血案后第一次回到這裏。

推開院門,一切是熟悉而陌生。

庭院深深,草木枯黃,竟彷彿沒有隨着季節的變化,仍如當時大雪一般蕭瑟荒涼。

庭院之中,落葉紛紛鋪在地面上,踩上去厚厚的一層,彷彿連腳步聲都吃進去了。

羅府血案過去還不足一月,可羅府人去樓空,到處都是灰燼,不少地方已經開始結上了蜘蛛網。地面上偶有乾涸的血跡,已經粘在地板上,趙溧陽彷彿透過地上的血跡看見了那日的慘烈。

羅府院子,空曠得嚇人,陰氣森森,彷彿羅家的孤魂還在這院子裏遲遲不肯離去。

寂靜如墳的羅府,沒有半點活物的氣息。

趙溧陽和巧雲站在空空如也的院子裏,兩個人面上同時顯露出悲慟之色。

巧雲彷彿又回到了那天。

她省親回來,看見羅府滿地的鮮血和屍骨,她所擁有的一切,全都化作泡影。

她滿院子的跑,先是找到了夫人的屍體,又找到了相爺的屍體,最後才在一堆雜草叢裏看到了羅千青。

她記得當時她撲了上去,雪地泥濘難行,她重重的摔在雪地上,膝蓋還破了個口。

她當時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傷心悲慟過。

她只覺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她拼了命的將他們三人的屍首拖了出來,那天下着雪,她拖得很艱難,在雪地里摔了又起來,站着又摔倒了,摔摔打打了無數次——

她的手上全是血。

她的眼淚凍成了冰。

她看着羅府熟悉的一草一木,巧雲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在心裏輕輕說道:夫人,公子,我又回來了。

趙溧陽看了一眼巧雲,輕聲說道:“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若能離開汴京,我們就忘了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好的活下去。若是離開不了,我們便去地下見你家公子。”

巧雲緩緩睜開眼睛,眼底再無淚水。

她知道,公子一定更想她好好活下去。

公子是個很豁達的人,才不會像她這樣斤斤計較,在生死面前這樣的放不開。

公子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會死,他們會以另一種方式相見。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死了,還會再見到他嗎?

每每想到這裏,巧雲便覺得死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趙溧陽又重新回到了羅府的喜房之中。

那一晚,她和羅千青便在這裏成婚。

房間裏的東西幾乎被膽大的流匪一搶而空,就連被子也沒剩一床,更別提當日擺放的那些金銀首飾,她記得床頭的位置上擺了兩根紅燭,竟也被偷走了。

新房的牆面上還貼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囍”字,看上去分外刺目。

趙溧陽便上前,將“囍”字扶正了。

歡聲笑語、絲竹禮樂、煙花爆竹的聲音彷彿還在耳側,眼看它宴請群客,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樓塌了,所有的熱鬧全都散場了。

她當時就坐在這張床上,滿腦子想的都是帶小桐離開汴京好好的生活。

可是怎麼一眨眼,便什麼都沒了。

趙溧陽看着這空蕩蕩的喜房,臉上勾起一抹凄苦的笑來,她坐在床頭,細細的撫摸過去,卻只是一片空。

淚水,彷彿乾涸了,再也流不出來了。

心裏,也空了。

光是想到“趙貞如”這三個字,便心如刀絞。

兩個人在羅府轉了一圈,巧雲熟悉路線,到處翻找,勉強找了一床被子來和幾盞燈火來。

兩個人就落腳在羅府里。

趙溧陽從小膽子就小,怕鬼,可如今睡在這屍骨未寒陰氣森森的羅府之中,趙溧陽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要是羅千青真的變成了鬼魂,那她就跪在他跟前,跟他道歉。

或者索性讓他把自己也帶入陰曹地府里。

這輩子她做了太多壞事。

她上對不起父親母親,下對不起兄長和羅家。

她親手殺了她每一個親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鰥寡孤獨之人。

她這樣的人,就算死了,魂魄墜入阿鼻地獄,滾過刀板,下過油鍋,也贖不清這滿身的罪孽。

她最大的罪,是認識了趙貞如。

第二罪,便是相信了趙貞如。

她竟不察覺,原來自己真的蠢笨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怔怔的瞪着眼睛,冷不丁一張帕子到了跟前,巧雲替她擦拭了眼淚,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又在流淚了。

她真是無用。

巧雲有些擔憂的看着她。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

她想對趙溧陽說公子不會怪罪於她,她不必如此自責。

她想對趙溧陽說人只生死皆有定數,她不是超越命數的存在。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她的眼睛很亮,她伸手拉起趙溧陽的手,在她手掌心中輕輕划著,“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這是她們之間的約定。

她們就此在羅府里暫時落腳。

巧雲對羅府的每個房間都很熟悉,她到處搜颳了能用的物資,又找了一間相對安全的屋子,兩個人餓了就吃廚房裏剩下的沒壞的東西,渴了就喝露水,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

好在羅府裏面衣裳不缺,水也不缺,否則兩個人真成了野人了。

某日巧雲問她,什麼時候能離開汴京。

趙溧陽便折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比劃,“這個圓代表汴京。”

樹枝一動,又添了幾筆,“外圍一圈,最近的村莊離汴京也要二三十里路,而且趙貞如想着我一定會儘快出城,所以佈置了大量兵力在城郊附近,若我們現在貿然出城,按照我們兩個人的體力和速度,很有可能在這幾處被追上。”

樹枝輕點,落在了幾處官道上。

都是離開汴京的必經之路。

巧雲也折了一段樹枝,寫了兩個字:小道?

趙溧陽搖頭,“汴京城外地形算複雜,都是群山,山裏有狼和其他猛獸,還有逃竄的流寇。我們兩個沒有自保能力,走這樣的小路風險太大,無異於自尋死路。”

巧雲便看着她,似在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等至少過個一月兩月,城門的防衛鬆懈了,城郊的兵力也全都無功而返,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了,也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巧雲點頭,寫下幾個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對。就是這個道理。”

巧雲摸了摸腦袋,寫:公子教我的。

趙溧陽嘆息,“羅千青是個很好的人,可惜命不好,偏偏與我有了牽扯。”

巧雲握了握她的手,寫:公子不會怪罪於你的。

趙溧陽不語。

怪不怪罪,也許只有等她死了,見了羅千青本人後才知道吧。

很快,羅府里便彈盡糧絕了。

他們在羅府里搜尋了一圈,也再沒有食物可以裹腹。

而時間,不過剛剛過去了五天。

巧雲便提議由她外出採買,趙溧陽覺得有些冒險,可她們總要吃東西,羅府里已經沒什麼可用的物資了,他們必須要出門採買生活必需品。

更何況只有巧雲對羅府熟門熟路。

趙溧陽便交代了巧雲幾句,又稍微拿脂粉、眉筆等修飾了一下巧雲的面容,巧雲便出去了。

巧雲記着趙溧陽的囑咐,第一是快去快回,第二是盡量採購保鮮時間長的東西。

巧雲懷裏揣着銀錢,目標性很明確,悄咪咪的從羅府後院那條僻靜的小路翻了出去,一路上無人,直到到了長街上才零星看見幾個人影。

出了羅府,巧雲不作任何多餘的停留,徑直朝着想好的幾家店去。

她按照兩個人事先商量好的東西買,盡量只買必需品。

巧雲一面採買,一面注意觀察着街面上的局勢。

這條街上很顯然已經被大面積的搜尋過,眼下熙熙攘攘的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只除了時不時有官兵走過,例行詢問幾句。

巧雲在一家鋪子裏剛買完了東西便轉轉身,冷不丁撞上了一個人,當下東西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

她頭也不抬,連忙蹲下身子去撿。

一雙玉白的手伸了過來,隨後只見衣裙一角,巧雲聽見一道極其溫柔的聲音響起:“抱歉,我方才在看熱鬧,沒注意前面有人。這位姑娘,沒傷着吧。”

巧雲搖頭,兀自撿東西。

“阿姐,怎麼了?!”店鋪外面走進來一個女子,顯然跟撞巧雲的女子是一行人。

巧雲隱約聽着那聲音有幾分眼熟,她皺了皺眉,抬頭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言輕語。

那日來過太平別院的姑娘。

巧雲心底一緊,全身僵直,低着腦袋慌亂撿東西,只希望這位姑娘沒有認出她才是。

“沒事,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姑娘。”言明蘭微微一笑,沖言輕語招手。言輕語走了過去,嘀咕了一句,“荷香這丫頭又跑去哪兒了?這瘋丫頭一出了門就撒歡,我遲早好好說說她。”

“快別說了,幫着撿東西吧。”

兩個姑娘便都蹲下來幫着撿東西,巧雲也不說話,低着腦袋慌裏慌張的將所有東西抱起來,遮住自己的臉,她也不說話。

言輕語眉頭輕皺,眼看那人就要離開,不由得跟言明蘭嘀咕了一句,“這人真怪,咱們幫她撿了東西,她可倒好,一句謝謝都不說就要走。”

言明蘭笑道:“本就是我的不對。”

“那也不至於就這麼走了,難不成是個啞巴?”

言輕語話說到這裏,微微一愣,腦子裏電光火石般的想起了一個人。

雖然上次匆匆一面,可到底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情,她還記憶深刻。

言輕語眉頭微微皺起,對着那人的背影慌忙斥了一句:“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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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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