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第541章

若是當初沒有趙秀,興許他會真的遂了自己的心愿做一個浪跡天涯的詩人,也就不會再遇見蘇錦繡,這樣想想,這世間之事,當真是圈圈繞繞,難以預料。

人生前三十餘年的事情一晃而過,也不過是瞬間的事情,魏成光鬆了捏緊趙秀下巴的手,輕聲一笑,似是看透了世間百態,“她一直在我心裏,怎麼忘記?”

“老爺!”趙秀直起身來,膝蓋在地板上蹭着往前挪動,抓緊了魏成光的衣角,“那女人這樣待你,你卻始終忘不掉她,就說魏央這個小賤人她根本就不……”

“啪!”魏成光怒不可遏,伸手就甩過去一巴掌打斷了趙秀的話,魏央不知道趙秀到底想要說些什麼,卻知道魏成光一定不想叫自己知道。

魏然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娘親都受了打,料想着魏成光一定是火冒三丈,也不敢去看夏菡到底傷勢如何,低了頭心中不斷念叨着魏成光會不計前嫌仍舊肯拉自己一把。

魏成光的怒火卻是直接波及到了魏然的頭上,他走過去直接一腳將魏然踹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這個不孝子!算我瞎了眼,將你養這麼大!”

魏然卻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陡然生出了一身的勇氣,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直起身來,看了魏成光一眼又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說道:“這一切一定都是有心人設計的,還請父親好生查探一番。”

“查探?安排?”魏成光冷笑一聲,“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臨清,將三小姐叫來!”

魏然仍舊低着頭跪在那裏,心裏卻是在反覆思索着今日之事,魏成光斷然不會無緣無故知曉此事,既然喚了魏嵐前來,應該就是在魏嵐那裏出了事。不過魏嵐素來膽小怕事,可她和魏央走得甚近,說不定今日之事魏央也有份。魏然並不抬頭,以眼角餘光看了魏央的裙擺一眼,這個二妹,倒是越來越牙尖爪利了。

魏嵐不一會兒就和孫姨娘雙雙進了正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孫姨娘挺着肚子對魏成光行了個禮,魏嵐捏着孫姨娘的衣袖,小小聲地給眾人行了禮,然後歪着頭對魏央勉強笑了一下。

“夜深風寒,你怎麼也來了?”魏成光叫臨清給孫姨娘搬了一把軟椅,喚她慢慢坐下。

孫姨娘一手扶着后腰,笑了笑答道:“聽說老爺叫嵐兒前來,妾身想着妾身現在到底也掌着管家之事,前來聽聽也好。”

魏成光點了點頭,這才說了一句:“嵐兒,你且說,你在假山後面聽見了什麼?”

聽見假山二字魏傾和夏菡心中皆是一驚,卻道原來是那時叫魏嵐聽了牆角,惹出這些事來。

魏嵐微微低着頭,一雙眼睛撲稜稜得不敢直視廳內眾人,抿了抿嘴方才說道:“我……我聽見大姐姐說……說夏姨娘的孩子是哥哥的……還說……”魏嵐往魏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待到轉回來時卻被魏傾狠戾的目光嚇了一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魏嵐一面哭着一面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孫姨娘拍了拍魏嵐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嵐兒,莫怕,告訴父親,你聽見了什麼?”

瞧着孫姨娘堅定的目光,魏嵐這才覺得自己心中安定了幾分,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聽見大姐姐說她派了人去二姐姐房裏偷東西,還說不讓二姐姐好過,說夏姨娘將咱們一府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實在是不要臉。”

“你胡說!”魏傾惱羞成怒,自地上爬起身來就要將巴掌甩到魏嵐臉上去,臨清橫空插進,握緊了魏傾的胳膊,輕聲說了一句:“大小姐,得罪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魏傾甩開臨清的手,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我是要做皇子妃的人,由得你這樣無禮?”

“你算個什麼東西!”魏成光直接是怒聲罵道,“既然我們這小廟供不了你這大菩薩,你就趁早給我滾出去!”

魏傾被魏成光罵得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趙秀卻在此刻突然笑出聲來,只見她仰天長笑,一雙眼睛裏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跨過她的臉頰流進她的衣衫里,可是笑聲卻是不停,震得眾人聽不見外面的鞭炮聲,很是瘮人的樣子。

“哈哈哈”趙秀望着魏成光笑得眼淚直流,“公耀,你養了別人的孩子,現在,卻要將你自己的親生女兒干出門去,你真是好,真是好啊!你當我不知道你為何對夏菡青眼相加,還不是因為夏菡和蘇錦繡那個賤人長得七分想像,九分神似!”

趙秀瘋了一般地怒罵道:“賤人!你們一個個都是賤人!蘇錦繡,夏菡,魏央!你們這些賤人!”

“混賬!”魏成光拍案而起,“臨清,還不快將她的嘴給我堵上!”

“哈哈哈!”趙秀仍舊是狂笑着流淚,伸臂揮舞了一下喊道,“公耀,你以為她們愛你嗎?蘇錦繡不愛你,夏菡也不愛你,孫姨娘也不愛你!她在和蘇錦繡的女兒聯合起來算計你呢!這個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是愛你的啊,只有我一個人啊……你怎麼就不信呢……怎麼就不信呢……我愛你啊……公耀……我愛你啊……”

趙秀說道最後已然是沒有了力氣,伏在地上不住地啜泣,嘴中喃喃念叨着什麼,慢慢洇濕了面前的一大塊地。

“父親!”魏然趁熱打鐵,匍匐上前,“姨娘幼年便跟着您,生下我之後更是獨自操持着這個家,父親何其忍心,斷了這多年情誼!難道父親就真的要中了奸人之計嗎?”

魏嵐卻是鬆開了拽着孫姨娘衣袖的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了個頭說道:“父親,姨娘待您之心天地可鑒,女兒也是您一手看着長大的,嵐兒不善說謊,若父親真的不信……嵐兒……嵐兒願用任何代價來證明嵐兒所說之話句句屬實!”

“那你就去死吧!”魏傾兇狠地轉過頭來,對着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吐出一連串惡毒的話語來,“你若一頭撞死在這大廳上,興許父親就信了你的鬼話!”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魏嵐就撩了裙角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還是夏菡先行反應過來,想着若是救下了魏嵐魏成光想必也會對自己網開一面,趕忙起了身抱住了魏嵐,哪裏想得到魏嵐一個不小心踩着裙擺兩人便一同摔了下去,正好對着魏成光剛剛摔碎在地的茶杯和茶壺的碎片。

魏成光和孫姨娘當即起身,雙雙向前撲去,孫姨娘剛剛觸着魏嵐的衣角,還來不及拉住他,拽着夏菡的魏成光卻是為了穩住二人的身形順手推了孫姨娘一把,等到魏央跑上前來的時候,孫姨娘已經倒在了血泊里。

“姨娘!”魏嵐顧不得看自己身上的傷,伸手去抱孫姨娘卻又是不敢,只見着孫姨娘兩腿之間汩汩而出鮮血,面上的紅潤也是一分一分地退了下去,盡顯蒼白。

“去請大夫!”魏央紅着眼睛怒吼了一句,魏成光還抱着一臉驚色的夏菡,呆愣愣地望着面前景象。

魏央也是不知如何下手,只好跪坐在孫姨娘身旁,安慰她道:“姨娘堅持住,臨清去請大夫了,一會兒大夫就來了,您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堅持住。”三百六十

魏央說著也是底氣不足,魏嵐拉着孫姨娘的衣角不住地哭,孫姨娘一張臉慘白得毫無血色,緩緩閉上眼睛,一顆淚珠兒順着她的臉龐劃了下來,消失在一片鮮血里。

魏嵐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哭得通紅,望着魏成光露出了她從來不曾有過的兇狠目光,咬着牙說道:“父親,您好狠的心,活該你長子出事,另外一個兒子又非自己親生,父親,像您這樣的人,就應該——斷!子!絕!孫!”

魏成光沒想到自己最老實的女兒會對他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可是他卻不敢生氣,不能生氣,他看着孫姨娘身下越來越多的血液,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

魏成光鬆開了哭哭啼啼的夏菡,不去看趙秀和魏傾,彷彿此刻天地間只剩下這個倒在他面前,還在不停流血的女人。

她懷了他的孩子,他親手推了她一把,她在疼在痛,他無能為力。魏成光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懦弱不堪。

“晚雪……”魏成光啞着聲音喚了孫姨娘一聲,孫姨娘仍舊不肯睜開眼睛,只見睫毛抖動,驀地又是一大顆淚水劃了出來,帶走了她身體裏為數不多的熱量。

正好此時,臨清帶着大夫匆匆進了門來,孫姨娘嘴唇蒼白,緩緩蠕動了幾下,魏嵐俯下身子,聽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着魏成光說道:“父親,姨娘說,不管這個孩子還能否保住,都希望您與她,再不相見。”

張燈結綵的大年初一,家家戶戶都敞開了大門迎接新年和賀年的人,大家來來往往。每條大街小巷都是熱鬧得很,偏生只有魏府仍舊是一副慘淡氣息,大門微開,一個歪在門口的門房打着哈欠,打量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漫春園裏一副血腥景象,大夫在這裏熬了**,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染紅了院中樹下一堆雪。

大夫半夜時分自屋子裏面出來,雙手沾滿了血,問了魏成光一句:“老爺是想保夫人還是保公子。”

那時候正好是新舊交替的時刻,萬盞煙花在同一時刻躥上天空,炸開了五顏六色的一片海。魏成光望着那片被照亮了的天空。眸中似有濕意,一旁的魏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魏成光終究是嘆了氣,說了一句:“保夫人吧。”

忙活了三個時辰,大夫終於將孫姨娘自鬼門關處拉了回來,順便捧出了一攤肉來。那是一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羊水破掉灌入了嬰兒耳?,偏偏孫姨娘這胎位不正,因着魏成光下了保大人的命令,所以大夫用工具將那嬰兒活活擰死,然後拉了出來。

孫姨娘毫無意識,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以這般慘痛的姿態離開了這個他還尚未來得及看上一眼的世界。魏成光在看見那個已經不成樣子的男胎時終究是哭出了聲來,將臉埋在手裏泣不成聲。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被他親手推離了這個世界,若他泉下有知,一定不能原諒自己這個父親。

自己沒有資格稱之為一個父親,魏成光的肩膀抽動,不再去管禮義廉恥,他的兒子因他而死。他所能做的就只是為著他的兒子痛哭一場。

孫姨娘在屋裏驚叫一聲,想來是醒了發現自己八個月的孩子失去蹤影。魏嵐慌忙跑了進去,魏成光下意識也想衝進去,終於是在門口住止住了腳步。

君且記妾言,死生不相見。來生再相遇,不與君相戀。

魏成光的腳步頓在那裏,聽着孫姨娘在屋子裏撕心裂肺的聲音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負了這麼多女子,終於遭到了報應。

魏成光腳步沉重,慢慢往前院挪去,他想起了自己和孫姨娘相遇的始末,想起了這個女子是怎麼在自己的身上耗盡了一生的青春和愛情。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初見的時候,他陪着元武帝去安州體察民情,借住在一戶人家裏,那日天將雪,他和元武帝打外面回來,就在亭子裏遇見了溫酒的孫姨娘——那時候的孫晚雪。

她歪着頭,一臉天真的笑容,年輕的面龐和現在的魏嵐有幾分相像,她舉着一壺酒,氤氳的霧氣裊裊上升模糊了她的面龐,她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

後來魏成光才知道,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就叫晚雪,孫晚雪。

那個時候蘇錦繡正在和自己鬧彆扭,元武帝並不知道自己早就喜歡上蘇錦繡,開玩笑問他要不要將這個小姑娘帶回去。

魏成光被元武帝的暗示動了心,況且沒有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可以無視一個青春少女對自己的示好,他想,便是帶回去氣一氣蘇錦繡也好。

孫姨娘躺在榻上流幹了血也流幹了淚,莫名其地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她叫孫晚雪。

孫晚雪是一個庶女,家中本來就不是甚重視她,現在有個晉陽城裏來的大人願意帶她走,自然是歡歡喜喜地準備了幾件嫁妝就將她送上了魏成光的馬車。

孫晚雪到了魏府開心了好一陣子,直到她發現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般心無城府,而且最叫她難過的是,魏成光不愛她。

魏成光看她的時候就和看其他人一樣,可是只要蘇錦繡出現在了魏成光的視線里,魏成光整個人都在發光。魏成光再也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孫晚雪,若不是失去意識前她躺在那裏聽見了這句呢喃,興許她都快忘記了,她叫孫晚雪。

後來她懷了孩子,取名叫魏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他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英雄,她等着他榮歸故里,再愛她一次。

她等不到了,蘇錦繡死了之後她以為自己有了機會,卻沒想到日子愈發難過,若不是魏嵐只是一個女兒興許早就死在了這後院裏。

她本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活着,可是她又有了孩子,魏成光只是偶爾來她這裏一次,她沒想到這般“幸運。”

孫晚雪小心翼翼地瞞着,她不敢叫別人知道,直到她覺得自己再也瞞不住的時候,蘇錦繡的女兒朝她伸出了援手,她看見了曙光。

直到魏成光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上之前腦中彷彿閃過了萬千情緒,最強烈的一個就是,她錯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她不該於傍晚時分將自己的名字藏在詩里念給魏成光聽,她不該跟着魏成光背井離鄉來晉陽,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明知魏成光愛的不是自己,還去爭去搶,去為他生兒育女。

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可是她累了,愛累了,不如,不想見吧。來生若是再遇雪,定要闔了窗子關上門,以免再遇君。

魏成光早就吩咐了臨清將趙秀魏傾及夏菡關了起來,魏然也基本處於一個禁足的狀態,聽說趙秀和魏傾哭了一個晚上,魏然則是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急紅了眼睛。倒是夏菡處變不驚,甚至還管看守她的人要了一碗安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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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良田之農女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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