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六）
宋然默默吐槽自己的能力，站在門邊的紀煜城卻忽然“咦”了一聲。
宋然走過去問：“怎麼了？”
“村民們的行動變了。”紀煜城神色凝重。
宋然往路上看去，三四個捧着自己頭顱的村民正木然地沿着道路行走，他們很安靜，步調也幾乎一致，再沒有像之前一樣互相廝殺。
“我們之前觀察過，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缺少某一部分，或者是眼睛，或者是嘴，當兩個村民相遇，假如對方頭顱上有自己缺少的五官，他們就會以奪取五官為目的爭鬥，”紀煜城低聲說，“但你看，那幾個人明明互相之間都有需求的器官，現在卻和平共處。”
“這裏發生了某種變化。”
段隨和紀煜城很快就決定跟着這些村民前進。
段隨打頭，紀煜城殿後，宋然走在中間。兩名調研員都再沒有說話，連腳步聲都放得很輕，宋然心裏也緊張起來。
的確，現在村子裏的情形太詭異了，他們前後左右，到處都有捧頭人從屋舍里、巷子中或者別的角落裏走出來，他們如同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向著某個地點涌去，就好像接到了某種命令，對混雜在他們中間的紀煜城等人視若無睹。
他們跟着村民走上一條更寬一些的石板路，應該是整座村莊的主路，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后，前方出現了一個半圓形的廣場，再走近一些，可以隱約看到在半圓的頂端坐落着一個祠堂。
“不對，條柳村根本沒有祠堂，也沒有這個廣場。”宋然聽到紀煜城在身後低聲說。
段隨的手此時已經按在刀柄上，“是捏造的，看來主體應該在這裏。”
紀煜城鬆了口氣，“終於找到了。”
他拍了拍宋然，說：“接下來你要是探測到什麼就告訴我們，如果順利的話，解決掉這裏我們就能出去了。”
他們走進廣場，從村子各處匯聚而來的村民們也擠擠挨挨地站在廣場上，彷彿在等待着什麼一樣一動不動。
廣場太小，就顯得人格外多，段隨眉頭皺着，低聲說：“我們到祠堂去，站在這裏不安全。”
宋然束手束腳地躲着那些碰頭的村民，跟着段隨往前走，好不容易才離開詭異的人群，來到祠堂前。
這裏有一個長寬兩米的方台，台上立着一座極高的神像，正是霧娘，這尊神像的姿態比起村民家中供奉的要更加鮮明生動，霧娘慈祥的目光微微垂下，彷彿正看着腳下的眾人。
不過這神像雖然特別，在宋然的感應中卻並無它的蹤跡，顯然也只是一尊普通神像。段隨和紀煜城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並沒有過多停留，就準備直接進入祠堂。
但他們剛繞過神像，就察覺到了不妙。
身後那些原本對他們視而不見的村民忽然齊齊將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身上，就好像他們忽然被標紅加粗了似的。
這種被盯着的感覺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宋然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紀煜城在他身後按了按他的肩膀，小聲問：“前輩，要不要開盾直接進去？”
段隨注視着黑黢黢的祠堂，“有探測到什麼嗎？”
宋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沒有。”
段隨沉默片刻，“不開，我們先不進去，看看他們要做什麼。”
他們退回幾步，走到距離神像不遠的地方站着，隨着他們的動作，那些村民也移開了目光，一個個只是木頭似的杵着。
宋然打量着這些村民，他們捧着的頭，有一些明顯帶着不屬於自己的五官。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就是，他的臉很年輕，最多不超過三十歲，但那張嘴卻乾癟凹陷，明顯是老人的嘴，嘴唇邊緣的皮膚質地也相差很大，這大概就是紀煜城之前說過的情形，村民間會互相爭奪自己沒有的五官。
紀煜城注意到他的視線，小聲說：“我們下來的時候，他們還不是這樣，看來第一層的崩塌對秦晴本體影響很嚴重。”
宋然訕訕道：“不好意思。”
紀煜城搖搖頭：“早點晚點的區別，以她的能力，不可能一直撐住兩層異空間。”
宋然猶豫一會兒，問：“這真的是秦晴做的？”
紀煜城神情微微黯然，“起碼從我們調查得來的信息上看，基本就是她。”
宋然只覺得嘴裏發苦，他乾巴巴地問：“那……這裏解決之後，她會怎麼樣？”
紀煜城沒有說話。
一旁段隨卻忽然開口，他的聲音還是冷冰冰的，“會被收管。”
宋然還想問點什麼，他的探測球中卻忽然出現了新的圖標，他愣了一下，一邊下意識向那個方向望去，一邊點開圖標文本框。
“姓名：秦晴；
年齡：12；
種族：人類；
狀態：虛弱；
能力：築夢；
備註：好像沾了點髒東西，不過看起來還是蠻好吃的。”
“秦晴出現了！”宋然立刻低聲告知，“以我面對的方向為12點，她在10點鐘方位，距離大約十米。”
那個位置幾乎就在所有村民的正中心，紀煜城和段隨對視一眼，段隨示意紀煜城留下來保護宋然，他則飛快向宋然所指的位置跑去。
但沒多久，段隨就不得不退回來，原本靜立不動的村民們彷彿接受了什麼指令，朝前方的神像腳下涌去。
而站在前列本就靠近神像的村民則開始就地廝殺，這變化開始得突兀，誰都沒能反應過來，宋然眼看着旁邊的兩個村民正好如同野獸一般互相撕咬抓撓，血和細碎的肉沫在空氣中飛濺，紀煜城趕緊拉着他後退，直退到祠堂外側的青石牆沿邊才好些。
被迫退回的段隨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跡，他神色冷峻，命令道：“退進祠堂。”
紀煜城立即拉着宋然，在段隨掩護下跑進祠堂，進入祠堂的一瞬間，宋然心頭一跳，剛剛還在人群中的秦晴驟然消失，圖標出現在祠堂外。
他轉頭望去，只見高大的門檔外，瘦小的女孩眼睛漆黑一片，正直直地盯着他們。
宋然看到，段隨的手已經放在了刀上，紀煜城手中也不知什麼時候捏着一張紙牌。他又看了一眼一直開着的文本框。
文本框裏，小姑娘對他們並無敵意，只有好奇。
宋然深吸一口氣，頂着兩個調研員驚訝的目光，站出來一步，向秦晴打了個招呼，“小妹妹你好，你叫什麼呀？”
秦晴歪歪頭，“我叫秦晴。”
她神情木然，反問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來條柳村旅遊的，你們今天好熱鬧呀，有什麼活動嗎？”宋然半蹲下身，盡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
秦晴盯了他一會兒，慢吞吞地說：“今天是霧娘大人的祭典呀。”
祭典？宋然看過的關於條柳村的資料里，既沒有提到關於霧娘的信仰，也沒有提到祭典。他回頭看了一眼紀煜城，紀煜城隱蔽地搖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
調研員手上的資料一定比他齊全得多，這都沒有。宋然想了想，又問：“我們從來沒參加過這種活動，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秦晴說：“你們有眼睛，有嘴，有耳朵，你們也不是村子裏的人，可以不必參加祭典。”
“那外面的村民們現在在做什麼？”紀煜城這時也將卡牌收起來，提問道。
秦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側轉身體看向神像腳下互相撕咬攻擊的村民們，“他們是不完整的，霧娘大人需要一個最完整的人，等他們將自己完全奉獻出來，成為一體，祭典就完成了。”
宋然深吸了口氣，按照秦晴的意思，怕不是這些村民要廝殺到只剩最後一個，外面這煉獄一般的場景才會停止。
幸好不知為何他一直沒有聞到血腥味，否則他早就吐了。
紀煜城忽然問：“我們能見見霧娘大人嗎？”
秦晴搖頭。
“霧娘大人是不是只跟你說話？”
秦晴不說話，盯着紀煜城。
宋然拉了拉紀煜城，小聲說：“她有攻擊傾向。”
紀煜城跟段隨對視一眼，段隨說：“只能等祭典結束。”
“這些民眾會怎麼樣？”
“看這種情形，應該會虛弱一陣子，但是沒辦法，沒想到竟然還沒有主體。”
宋然聽得一頭霧水，他按捺不住，小聲問：“你們一直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紀煜城瞟了一眼門口的秦晴，這時她已經站到霧娘神像旁邊，周圍村民撕咬的場景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就好像她處在別的空間裏一樣。
“雖然條柳村的災害是由秦晴的異能引起，但這裏漂浮的霧氣卻是蝕造成的，我們結合手上的資料判斷，應該是這個霧娘引導秦晴釋放異能，並從旁輔助，否則就算她再如何天賦異稟，也不可能在剛覺醒異能時，就能覆蓋控制整個村子。”
“所以你們想先找到霧娘？”宋然立即明白過來。
紀煜城點點頭，“神明類的蝕，在初期大多會有一尊神像作為主體，只要找到主體並破壞祂，秦晴的異能失去引導，這異空間很快就會崩解，到時候就都解決了。”
“但是沒想到這個霧娘連主體這一步都還沒走到。怪不得祂會幫助秦晴，只要利用秦晴的異能和願望，祂就能用獻祭這種方式最快時間得到主體。”
聽到這裏，宋然恍然大悟，他看向外面那尊巨大的神像，“那就是祂要凝結的主體？”
“照理來說，祂應該需要寄托在一尊實際存在的神像中，”紀煜城皺起眉，“但這尊只是虛構，還是說祂有別的打算？”
“等祭祀完成就明白了。”段隨平靜地說，“我們先搜索一下祠堂，霧娘指使秦晴捏造這裏應該是有緣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