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七)

白霧(七)

這座祠堂除了他們現在所在的正堂之外,左右兩邊分別有邊廊通往側室。正堂除了幾根高大的樑柱,只有正面對門的牆上,掛了一幅霧娘的畫像,段隨上前檢查過,沒什麼特別的。

他讓宋然和紀煜城一起去右邊,他自己則去左邊,“每過五分鐘聯絡一次,三十分鐘后回到正堂集合。”

宋然跟着紀煜城走進右側邊廊,這祠堂除了正門連扇窗也沒有,走廊里漆黑一片,紀煜城掏出一把手電打開,先左右觀察了一下。

走廊左邊就是祠堂外牆,右邊則分佈着幾個房間,宋然數了一下,有三扇門。

這時他忽然後知后覺地發現,祠堂里竟然沒有白霧,“這裏沒有霧。”

“是啊,要不然前輩也不能放心地跟我們分開。”紀煜城大概早就發覺了,他走到第一扇門前,用腳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

房間裏竟然有光,宋然站在紀煜城身後都能看見,明亮的橘紅色光芒從門縫裏溢出來,伴隨而來的是隱約的哭泣聲。

“保持安靜。”紀煜城似乎看到了什麼,他小聲囑咐了一句,接着一把將門推開。

房間裏的模樣展現在二人面前。

那是一間夕陽下的視聽教室。

桌椅凌亂地癱倒在地上,正面的牆壁上掛着一個巨大的投影屏,在明亮得過分的光線下,投影屏里播放的內容淺淡模糊,聲音卻很清晰。

孩子們斷斷續續的抽泣,大人們互相之間猥褻的竊竊私語,衣服的摩挲聲,令人作嘔的喘息聲。

宋然只覺喉嚨里梗着什麼東西,令他無法出聲。秦晴身上發生過的事早在他看過那本日記本之後就已經明白了,但小孩子的記錄含糊不清,直到看到這畫面,聽到這聲音,才能讓人知道,這些畜生到底做出了怎樣的惡行。

兩個人沉默着站在教室中,直到五分鐘的聯絡時間到了,紀煜城才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接通。

他們簡短地講了兩句就結束了,紀煜城的聲音有些乾澀:“搜完這裏,我們去下一個房間。”

宋然點點頭。兩人在教室里分頭搜索,很快,宋然就在門邊的講台上找到一本名冊。

名冊很薄,裏面只有十幾個孩子的姓名、年齡和簡短的評語,還貼着孩子們的照片,他翻了兩頁,看到了秦晴,小姑娘扎着馬尾,笑得十分可愛。

宋然一開始以為這是老師的,但當他看見最後附的表格時,他的臉色立即難看起來,他將名冊遞給紀煜城,紀煜城剛開始還沒看懂,宋然說:“橫列是那些人的名字,縱列是被點名……的孩子們。”

紀煜城咬了咬牙,低聲罵了一句,他將名冊收起來,說:“那些課桌我都看過了,沒有東西,我們去下一個房間。”

第二扇門裏的情景宋然很熟悉,就是秦晴奶奶的卧室,這次那個衣櫃並沒有上鎖,宋然將門拉開,裏面沒有被棉被包裹的屍體,而是一張紙,寫下它的人似乎十分恐慌,字跡凌亂,語句斷續,但卻將村裏的幾個人如何威脅老人,阻攔她去學校找孫女,最後在推搡中老人撞到床腳身亡的過程全記下來了。

“這間祠堂難道是用來提供那些殺人犯和QJ犯的信息的嗎?”宋然看着紙上清清楚楚寫着的人名,忍不住猜測道。

“也許,”紀煜城將這張紙仔細收好,“不過條柳村的事一定會被徹查,侵害異能者在聯邦法律中是重罪,這些人沒一個能逃掉。”

宋然張了張嘴,他想說難道XQ兒童,殺死老人不嚴重嗎?假如秦晴並非異能者,假如條柳村的慘劇沒能傳出來,那這些孩子的痛苦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但他也很清楚紀煜城的意思,並非是這些罪名不夠重,而是比起侵害異能者來說,後者在聯邦法律中不論是審查還是判罰都更為嚴苛,假如屬實,就絕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那這種求情有用嗎?”

紀煜城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說:“監管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她很難在普通機構中生活。”

宋然心裏不禁產生一種微妙的感覺,只是他還來不及搞清楚那是什麼,紀煜城就準備前往第三個房間,他大概察覺到宋然心情不佳,安慰道:“我真沒騙你,異能者審查監管中心會評估需要被監管的異能者的情況,以秦晴的條件,只要她沒有過於嚴重的心理問題,中心反而會給她提供一個安全穩定的成長環境。”

兩人走到第三間房裏。

一進門他們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而坐,一邊焦慮地抖腿,一邊時不時看向桌上的電話。桌上除了那部電話,還有一杯水和一本破舊的作業本,作業本已經用得散了,幾頁紙大半露在外面,上面的字看起來與前一間房間裏得到的紙頁很相似。

因為不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麼問題,紀煜城站在門口並沒有走進去。這個男人也好像並沒意識到身後有人,他躊躇許久,終於拿起電話摁了幾個數字。

紀煜城和宋然都看得清楚,是報警的電話。

但他剛剛摁完,從房間右側忽然走出一個人來,坐在桌前的男人幾乎下意識地將電話掛上,兩人對話了幾句,宋然卻只看到他們的神情和動作,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他看了一眼紀煜城,紀煜城微微搖頭,示意他也聽不到。

接下來他們看了一場荒誕暴力的默劇,桌前的男人掛電話的動作太過慌亂,神情也極不自然,後進來的平頭男人顯然看出來了,兩人爭論一番,平頭走到桌前,看見了桌上的紙頁,他一把將男人從桌前拽起來,兇狠地推了他幾把,兩人的爭吵聲引來了另一個人。

一番吵鬧后,最後進來的男人忽然掏出一把西瓜刀,威脅性地比劃了兩下,平頭男往後退了兩步,而想打電話報警的男人則舉起雙手示弱,他背對着平頭男,垂頭喪氣地準備離開,卻沒料到平頭男猛地奪過那把西瓜刀,從背後插入了他的身體。

即使沒有聲音,也早就看明白這只是幻象,但宋然還是禁不住往後仰了仰,想要避開濺出來的血液。而接下來變幻的場景,讓他終於明白一開始從山坡里挖出來的手指從何而來。

是那個良心發現,想要報警的村民。

等一切幻象在房間裏煙消雲散,紀煜城走進去,蹲在地上,打量着那把西瓜刀,有些無奈地說:“我們調研員也不是警察啊,這種重要物證讓我往哪兒擱。”

猶豫再三,他還是套上手套,提着這把兇器和宋然一起回到祠堂正廳。

段隨雖然只有一個人,動作卻比他們快得多,已經在那裏等候了。見到紀煜城,他第一句話就是:“這裏不對。”

紀煜城愣了一下,“怎麼……”

段隨打斷他,說:“我想我們兩邊看到的東西差不多,都是條柳村裡違法犯罪的事實,還提供了證據,但問題是這裏面有些事,秦晴並不知情,她不可能將它們事無巨細地還原給我們看。”

“所以這間祠堂不是秦晴生造的。”紀煜城脫口而出。

他很快又困惑起來,“那就是霧娘乾的?她是為了秦晴?”

這話說出口,紀煜城好像自己都覺得荒謬似的,乾笑兩聲,“這怎麼可能……”

宋然有點好奇:“為什麼不可能?”

段隨冷冰冰地說:“神明不會與任何異能者建立關係,對霧娘這種新生的神來說,更不可能,祂也根本做不到。”

宋然還是不太理解,但段隨沒有繼續解釋的想法,“先不管這個,外面的祭祀馬上就要結束,主體形成的那一刻,我就直接出手,紀煜城保護好宋然。”

宋然向祠堂外看去,那些畸形的村民還能站着的已經寥寥無幾,正在神像腳下你咬我我咬你裹纏成混亂的一團,他們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歪歪斜斜地鑲嵌着各種各樣的眼睛、嘴巴和耳朵,約莫都是從躺在地上的其他村民那裏奪來的,看起來十分噁心。

段隨已經走到祠堂門口,他的右手搭在刀柄上,凝神以待。

紀煜城則摸出一張卡牌來,是宋然之前在大巴車上見過的銀色的那張。紀煜城一邊激活卡牌一邊嘆氣:“還好這場祭祀活動沒有味道也沒有聲音,沒什麼真實感,不然我怕我出去以後,也要去心理諮詢中心報道了。”

宋然觀察着外面那團玩意兒,隨口接話道:“之前有個叫做羅傑的調研員也跟我提過……嘶!”他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了?”紀煜城轉頭。

宋然揉着太陽穴,他的頭隱隱作痛,探測球已經消失了,“異能時限到了,不好意思,接下來沒辦法幫到你們了。”

“沒關係,大概也快結束了。”銀色的人形在紀煜城的指揮下,化作縱橫交錯的絲線,籠罩在兩人身遭,如同一個銀光閃閃的罩子,“對了,羅傑給你的名片是山城心理諮詢中心的,那裏規模比較小,不如你到我們機動調研局的附屬中心來?”

“我覺得我的心理狀態還挺好的。”宋然說,他注視着門外的情形,微微皺眉,“秦晴的問題應該更嚴重一些。”

紀煜城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只有這時候我倒是希望霧娘的確與她建立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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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神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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