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注一擲
李牧最終抵達了平陽城門。
他一路走來,留下了一路的血跡。
而平陽城門內,數以千計的百姓正望着李牧的背影。
李牧站在平陽城門外,抱着李寒的牌位,望着遠方的荒丘。
他已經叩完了最後一下。
不過對於他對自己父親的情感,哪怕再給李牧十倍的距離,也未必能說得完。
“父親,這是孩兒送你的最後一程了,黃泉路上你安心,慢行!”李牧高聲說著,話語間略出現了幾分顫音,“殺害父親的奸賊,我終有一日會將其抓出來,繩之以法,替父親雪恥!”
堂堂平陽之主如此堂而皇之地被人所害,這如何不是恥辱呢?
話音落下之後,李牧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閉上眼睛,他聽着風聲。
“城主他是……被奸人所害?”
“不是傳聞說急病暴斃嗎?這是怎麼回事?”
“仔細想想,城主正值壯年,而且還是成武境高手,怎麼可能莫名暴斃?”
“是啊,這麼一說,好像疑點頗多啊!”
遠處,人群中,這樣的聲音窸窸窣窣,此起彼伏。
無一例外都傳入了李牧的耳中。
不過李牧並未立刻開口,只是靜靜地站着,背對着平陽城門與平陽百姓。
他沉默着,任由傳聞與猜測在百姓口中傳開。
等待了片刻之後,李牧略略回頭,目光穿過了百姓刻意空出的一條狹長的走道,走道上李牧的血跡構成了一字長列。
而在走道的盡頭,李珣正站在那兒。
兩人對望。
李珣皺眉凝神,而李牧平靜冷然。
“明明現在,只要他像剛才那樣大哭一場,就能在百姓面前洗脫嫌疑了呢。”苟安道。
李牧心道:“那樣做,毀譽參半,李珣不敢。他看似是個勇夫,實則本性怯弱,若非必勝之法他不會輕易嘗試。”
“本性怯弱的李珣,卻也敢對自己兄長舉起屠刀,嘖嘖。”
苟安半帶譏諷地說道。
而李牧頓了頓神,卻沒有再與苟安過多交談。
同時,他也收回瞭望向李珣的視線,並且轉正身形,直面平陽百姓。
百姓們見到李牧望着他們,相互之間交談的聲音便也慢慢稀疏了起來,最終城門之下陷入了一整莫名的寂靜之中。
“我有一言,希望諸位靜聽。”
眼看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李牧也才終於再次開口,“想必大家剛才都已經聽到了,我的父親,在場所有人都認得的平陽城主,是死在了奸人的手中!而我作為父親的兒子,是一定要為也是必要為父親報仇,要讓那個害死了父親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雖然沒有修為,但卻儘可能抬高着自己的聲音。
而他站在城門口倒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空無一物的城門之外,能夠令他的聲音毫無阻隔地傳往城門,透過城門而令聲音顯得越發嘹亮高亢。
這也令他的聲音,能夠被城門口圍聚的上千人中的大部分聽得一清二楚。
但儘管如此,在李牧的聲音落下之後許久,他也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畢竟不論如何,李牧都是弱勢的一方。在這個世道上,沒有修為,基本就代表着沒有前程。想必任誰也不會輕易追隨一個沒有前程的主公。
當然,這也在李牧的預料之中。
“平陽,是一座古城,想必在場的諸位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世世代代生於平陽,長於平陽的老平陽百姓了。正因如此,平陽的歷史想必諸位都很清楚,平陽也曾輝煌過。”李牧頓了頓,“都還記得嗎,五百年前初代城主領着兵馬,帶着先祖們躲避戰亂,來到此處定居,那時的平陽,誰也不怕,是諸國誰都嚮往的世外桃源。”
百姓依舊沉默。
可雖然沉默,但在他們一張張面孔上的神情,卻已經與剛才有了幾分不同。似乎,是被李牧的這番話語,勾起了對於先祖往事的追憶。
“諸位都可還記得,曾幾何時,平陽掌握着天時地利人和,任誰也不敢輕易犯界。不論是雄霸北方的檀國,還是虎踞東南的邵國,亦或是三百年前滅亡的南方虞國,他們的兵馬都曾在平陽嘗過戰敗的滋味。”李牧又道,“史書上的平陽,城池固若金湯,百姓富足安康,這些,諸位都記得嗎?”
他望着百姓,百姓也望着他。
或許是因為那些歲月都太久了,久得讓李牧將它們將講述出來的時候,百姓們都還有些遲疑。
“……可,可那真的是平陽嗎?”
“是啊,你嘴裏說的平陽,史書上寫的平陽,我們從來沒有瞧見過!”
“既然以前的平陽這麼厲害,為什麼現在每年冬天,街上總有餓死凍死的人?!”
隨着第一聲疑惑傳出,一句句的質問,便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了百姓之間。
聽到這些質問,站在百姓後方的李珣先是一愣,而後他望向李牧的眼神便輕鬆了幾分。
他本以為李牧提及曾經的平陽,是要搞什麼大動作,還好一陣后怕,卻不想竟然是弄巧成拙,直接引起了百姓的質疑。
鬆了一口氣后,李珣直嘆是虛驚一場。
不過此時,李牧這邊,神色卻並沒有半點變化。
“諸位的問題問得很好,這也是曾經的我想要知道的,從我第一天讀到平陽的史書開始,我的心中就一直有這樣一個疑惑。為什麼平陽會成為現在的平陽,曾經輝煌的平陽真的存在過嗎。”
李牧高聲道,“這樣兩個疑惑,一直困惑着我。曾經,坊間書生有過這樣一種傳言,他們說,平陽的頹敗歸根究底是因為……我李家。”
“他瘋了?!”
李珣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傳聞,他作為李家高層自然也曾聽過。這是個毫無根據的傳言,卻也是個十分可怕的傳言,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將對李家十分不利。只是區區一個平陽,卻也還不至於有心之人如此大費周章。
只是此刻這句話從李牧口中說出,就讓李珣難以判斷,他究竟是何用意了。
不只是李珣,百姓們也面面相覷,口耳交談着。
“可是,”等了片刻后,李牧才接着道,“李家卻也多次為平陽帶來輝煌。三百年前,平陽初代城主的香火斷絕,原本平陽已到了崩潰的邊緣,是李家先祖扛起了平陽的大旗,三十年令平陽重返輝煌。”李牧頓了頓,“不論是二百二十年前的那場大飢荒,還是一百三十年前虞國企圖復辟的叩關,李家都不曾退縮,不計生死。如今平陽的一磚一瓦上,無不承載着李家先祖的熱血。”
他話至此處,百姓們的交談也在這一刻停頓。
望了望無言的百姓,李牧閉上眼睛深深沉了口氣。
再次睜眼后,他便高聲問道:“可既然平陽如今的頹敗不是因為李家,那麼如今平陽城外一望無際的荒蕪,每年冬天饑寒交迫的境遇,又是因為什麼?”
無人應答。
也沒人能回答。
但答案就在李牧的心中,他今日所有的行動,所有的言語,都是為了這最後的一個答案。
“平陽的百姓啊,你們看着我懷中的這個靈位。對我而言,他是父親。可他,也是為了平陽的未來而一直支撐到生命最後一刻的平陽城主!父親一生的夙願便是重塑那個輝煌的平陽,可他卻遭奸人所害半道崩殂!”李牧道,“昨日,我失去了父親,而你們失去了城主。而明日,我將要葬送的是父親,但在場與不在場的平陽父老啊,你們明日將要葬送的,是平陽的未來!”
東升的旭日傾斜下來,籠罩在城外荒蕪的土地上。
籠罩在古迹斑駁的平陽城牆上,籠罩在城內朽木爛磚的牆根上。
歲月沖洗,今日的平陽,已經處處顯現出來破敗的痕迹。
沿街乞討的浪子不計其數,家徒四壁的百姓比比皆是。
除了根基不在平陽的周家之外,整個平陽幾乎都看不到活力與希望。
“李寒被人所害,是李寒的恥辱,是我這個李寒之子的恥辱,是我李家莫大的恥辱。而平陽城主被人所害,這不只是城主府的恥辱,這更是整個平陽的恥辱,在場所有父老的恥辱。”話至此處,李牧站直身形,抱着牌位望着百姓,振臂高呼,“作為李寒之子,我勢必要為父親報仇雪恨!而作為李家之後,城主之子,我更要繼承父親的遺志,重整平陽,讓平陽再也不必背負如此恥辱,再也不必成為他人眼中的羔羊!”
“……可,可現在的平陽,恐怕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一名書生打扮的人在人群中高舉起手來,開口道。
李牧望着他,眯了眯眼:“有,必然有!”李牧高聲道,“父親為平陽留下了很多寶貴的財富,這些便就是平陽從今天開始崛起的籌碼!”
“可我們怎麼相信你?”
“三年。”東方朔高高舉起手來,並且伸出了三根手指,“給我三年時間,由我來證明給你們看。”
“如果三年後,你做不到呢?”
“那我便引頸就戮!自刎以謝平陽父老!”東方朔神情嚴肅,“不過在那之前,從今往後的三年裏,我便是平陽之主!”
從最初的喜迎目光,到闡明一切,再到最後的豪賭。李牧的目光,充滿着決然與自信。
正是他的聲音與神色,讓平陽百姓的臉上,逐漸失去了質疑與猶豫。
“拜見城主!”
“拜見城主!”
從最初的三五人,到緊隨其後的百八十人,直到城門口千餘人紛紛下跪,承認李牧新城主的身份,只用了短短不到二十個呼吸的時間。
李牧的視線穿過下跪的百姓,望向了百姓後方的李珣、李家人,以及李家家奴。
城主府的李家家奴先行下跪,而後便是李家旁系,再是李家旁系的家奴。最後,整一條街道上,只剩下李珣一人站着。
望着眼前的一幕,李珣的臉色已經泛白。
僅僅憑藉一番說辭,李牧便為本已一無所有的自己,博取了三年的城主之位。
李珣望着李牧的那雙眼睛,只覺得那視線彷彿已經洞穿了自己。他只感覺,李牧好似已經不是一個晚輩了。
李牧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將救命稻草化作了一把利劍,直指李珣。
撲通。
恍惚間,李珣也跪了下來,顫抖的嘴巴緩緩張開。
“拜見……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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