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天和海交融成深淺不一的藍，天空上悠悠浮蕩着几絲雲，又薄又輕，低低地自眼前一掠而過。

陽光以一個舒服的溫度攏在人身上，耳畔是令人愉悅的海浪聲與嬉鬧聲，恰到好處地舒適愜意。

眯起眼，解開薄巾，走過沙灘，這正是親近大自然的絕好機會……慢着，她有無看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摟着一個短頭髮的女人嬉笑着向海中走去，親昵中帶着肆意，旁若無人。

心裏發急，想也不想直追上去，奈何細沙與海水皆具天然阻力，她走得實在不快。

倏忽之間，兩道背影消失無蹤，這才驚覺已脫離人群很遠，四下空蕩無人，唯有海浪拍岸聲聲不絕。涼涼海水已然沒過小腿，心裏沒來由一突，張口呼救時才發現聲音是那麼的短促、軟弱。一人高地浪猛地兜頭打來，沒半絲反抗餘地，被未知力量拽向大海深處時，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人，在很多時候都像蚍蜉撼樹一樣，渺小、卑微，不自量力。

腿上重重一抽，驟然驚醒，一室漆黑令人陷入剎那恍惚，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汗附在睡衣上，冷意像蛇一樣竄進，禁不住打了個抖，承旭終於徹底清醒了。

摸了摸臉頰，沒有眼淚，按了按心口，除了心跳有點快之外，沒什麼異樣。

忘了從哪裏看來的科研結果，說人在極度的震驚、悲傷、恐懼之下，由於不願意相信既成事實，大腦會自動號召胃部、心臟等對應器官開啟保護機制，收縮痙攣，從而引起如嘔吐、心跳過速等一系列的不良反應，嚴重可引發應激性心肌病，足以致死。

承旭慢慢靠向床頭坐起，一點點揉按着抽筋的小腿，苦笑，明明是旱鴨子，偏偏夢到海水，睜眼一片黑暗，閉眼也是一片黑暗，狠狠捶捶枕頭，心頭浮起煩躁哀怨--周公啊，明天還有一堆要做的事，在這種時候，能不能別把這麼嚇人的夢塞給她

盯着洗漱鏡前足有五分陌生的面容，承旭終於認命，拿化妝棉沾了卸妝油拍在臉上。

從來沒化過濃妝，所以現在這個為了遮覆蒼白面色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而生的妝容，橫看豎看都是彆扭，就和學畫新手的素描一樣。

重新化了個淡妝，承旭拿好東西背好包出門，往招聘市場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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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物價緊隨經濟形勢水漲船高，加菜加蛋的白饃都從三塊變成六塊，也算與時俱進典範了。默然兩秒，承旭把手上最後一塊饃扔進嘴裏。

招聘市場周圍都是等待開門的應聘者，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吐糟窘境，被迫塞了滿耳朵的凄風苦雨，深深覺得萬民皆苦。

希望祖國繁榮富強，國泰民安，我等將來不至重複落入扛兩麻袋錢換半小袋麵粉的境地。

不知是誰喊了聲，“開門了，大家沖！”

人群哄然之間朝一個方向蜂擁而去，承旭被人流大力推搡了好幾下，跟着擠進了大廳里。

廳內光線明亮，角落裏一台中央空調盡責的釋放絲絲涼意，然而對於躁動的人群，些許涼意反而像是熱油里濺進了水，立刻把周圍的雜聲放大數倍，讓人有一瞬間的失聰目眩，心臟也不自覺地越跳越快。

買方市場，招聘場和斗獸場沒差，賣方出盡百寶也不過是想換得一個相對得體的生存方式。師太她老人家早有名言，“有選擇等於沒選擇。”

承旭嘆口氣，還好她選過了。

順着人流坐到自己的選擇面前，微笑，彎腰小心遞去簡歷，“您好，我是之前打過電話的那個，G大經濟系來應聘財務崗位，我姓周，周承旭。”

“哦對，有點印象。你坐吧。”面前的中年女人抬起頭，皮膚微黑的瓜子臉，接過簡歷開始看，神色嚴肅，看不出情緒，開門見山，“你的大學生活和實習經歷很豐富啊，能說說學到什麼了嗎？”

“其實我這個人在上大學之前一直是比較內向的，所以就想着把缺的這塊補好，學着表達和展示自己，不管面對熟悉的、陌生的人，不會那麼手足無措，所以就進了校園電視台。

“做家教是想練英語口語和書寫，不想讓自己的英語和高中時候的狀態就這麼一下子放掉……”

承旭緩了口氣，正要繼續說下去，被中年女人抬手止住，“高中的時候你休了兩年學，為什麼呢？”

“我……”周圍依然很吵，可不知為什麼，思路驟然被截的承旭卻覺得有數秒的放空，心也像被傳看的簡歷，七上八下。

“不方便說嗎？”中年女人靜靜反問。跟着，又側頭跟身邊人講了句什麼，四個人討論的聲音很輕，而承旭心頭卻越來越沉。

“這樣，回去等通知吧。”中年女人把簡歷遞還給承旭。

等在身後的人一早不耐，見狀索性將承旭一把推開，立時遞上簡歷，聲音里透出明晃晃諂媚，“您好，這是我的簡歷，麻煩您看一下。”

接回簡歷，心頭浮起沒來由的欣慰，雖說臨門一腳摔了個鼻青臉腫，不過好歹沒有變成任人踩踏的廢紙，還可以再拿着去下一家看看。

接下來的面試並不順利。雖然有兩家當場給了offce，但是一家薪資太低，一家一個月只休兩天，加班費卻只有兩雙襪子的錢。

沒有人不愛錢，尤其她缺錢。

夜晚來得比想像之中快很多，一天面試下來，身心俱疲的近乎麻木，承旭硬撐着一口氣走了長長一段路，才終是籍着燈柱讓自己喘口氣。

微信群一直響個不停，此時打開一看才知道，冷鋒中午就在群里發了條消息，問她和惠婷面試的如何，惠婷早早回復進了第二輪面試，自己一直顧不上回復則急壞了兩兄妹，又不敢打電話，只能在群里一直@她。

“來了來了，我目前沒消息，惠婷你好好加油啊。”

“不怕不怕，你現在在哪？等你一起吃飯。”惠婷發來語音。

一經提醒，五臟廟即時作反，承旭感覺到了相當明顯的餓和渴，“去哪吃？”

“老地方，速來。”

老地方是家燒烤店的店名，在世民街，招牌是烤韭菜、烤腰花和烤小黃瓜條。

因為從選原料開始到最後上桌排盤每道工序都是老闆親力親為，所以雖然開門隨緣，招呼客人時嗓門大的像要分分鐘擼起袖子打架，上菜更是慢的人神共憤，但架不住着實好吃用料實在，不大的門店前隊伍總是老長，且需提前預定，發展到後來老闆大手一揮，在招牌前加了“沒多好吃”四字。自此，生人勿來，恕不招待，只接熟客生意。

“要是有朝一日咱也能這麼隨意，缺錢就開工，不缺就休息該多好。”惠婷抽出桌上紙巾，抹掉玻璃杯口溢出來的啤酒。

承旭抬抬下巴看向忙得熱火朝天的店老闆，“先得受得了那個辣味吧，都是辛苦錢，有得熬。”

“雖然到二面了，但是薪資也夠讓人吐血的，你是沒看見，那面試官像跟我有血海深仇一樣。”惠婷狠狠咬一口小黃瓜條，顯然是把它當做了人來泄憤，嚼的高高腮幫鼓起，“薪資怎麼就問不得了？難不成他們都是餐風飲露的神仙？喝血吸髓的萬惡資本家！”

承旭有些晃神，這樣的惠婷，其實她一直都羨慕的。

家庭和樂，無論何時何地發生什麼都有父母兄長護着，大可喜怒隨心，笑罵由人，所以，凡事也都不往心裏去。

承旭不可以。

被兩人吐糟的萬惡資本家此時剛剛散會，副總季清叫住要離開會議室的中年女人，“任姐，今天有沒有一個叫周承旭的去面試？”

任意有點意外，想了下，“有，怎麼了？”

“剛剛名單里我怎麼沒看到她？”季清挑眉。

“哦，她高中時候休了兩年學，問原因猶豫半天也不講，我就把她否了。”聳聳肩，任意有點不屑，“這個不會是你熟人吧？”

不能怪她先入為主，之前出差，招中層的事就臨時交給底下的人負責，誰知道就出了岔子。

那次因為招的是中層，而且也急，所以只在圈子裏廣而告之了下，看誰有合適的可以推薦，最好可以直接上手的那種。

結果等到任意出差回來，看到挺着八個多月孕肚的新同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嬌怯怯往那一站，差點當場暈死過去。

她也是當媽的，不過人都到這個月份了，不僅不能安排工作，還得找人分神看着她不出意外，不說成本，風險也太高。

把底下人叫過來一問，才知道這位大神燒了總經理這把高香，只把自己瞞得那叫一個密不透風。任意動之以情勸新同事辭職，誰知道幾次來來回回這位只作不懂，生生把公司當成了高速路服務區，一副“我來是我自己樂意，我走也得是我自己樂意”的架勢。

任意壓着火氣再曉之以理，大神為母則剛笑眯眯放出手機錄音，說走也可以，不過，要雙倍工資及生育補貼。不然就仲裁，告公司歧視職場媽媽。到時候，仲裁說賠多少她就拿多少，一個子也別想跑。

知道對方有備而來，任意反而不慌了，不動聲色地穩住了人，一封郵件發到了在外地陪同董事長考察的秘書那兒，那頭效率很高，當天下午就請大神走路。只是，付的錢還是從是從任意工資里扣掉的。

一朝蛇咬，十年怕繩索。

自打這之後，再招人時，但凡吞吐猶豫的，本着“寧可錯殺也不錯放”的原則一律咔嚓，涉及這一項的相關電話，更是讓前台直接轉到她辦公室。

好歹她還是這個廟裏的和尚，既然撞鐘，盡職盡責是基本的。

“我上次去你辦公室拿資料的時候，你不是不在嗎？”季清搖頭，溫言解釋，“剛巧順手接了個電話，感覺這女孩反應還可以。她休學出國那段時間，連清潔工人都做過，是個能吃苦的。而且還在市電視台實習過，好歹媒體流程她多少知道。”

聽話聽音，任意忍不住皺眉，“你不會，是想讓她上醫院那個項目吧？”

“老實說，現有的人都是老油條了，上面又盯得緊，別咱們一個不小心讓人鑽了空子自打嘴巴才是真的。實習生裏頭，我想不到比她更合適的。”季清嘆氣。

兩人都沉默，好一會兒，任意才審慎開口，“找個可靠的帶一帶，能不能用邊走邊看。”

塞了一肚子沮喪和失落的承旭此時正扶着惠婷往出租屋走，她不喝酒，惠婷卻喝了不少，念念叨叨的說著醉話，“李、李健、李健、李健是不是、有首歌叫洞的……洞……洞什麼來着？”

“叫《懂得》，說了讓你少喝點了。”

“你會么？”惠婷歪頭瞅瞅她，不到一秒，又自己答了，“你肯定會唱！”

“我唱得沒他好聽啊，你要幹嘛？”對着喝高了的人，沒法說理，只能順着來。

“這麼好的安利機會你放過太沒天理，我要聽你唱！”惠婷撒嬌，晃她，“唱嘛，唱嘛，唱嘛--”

承旭趕忙安撫，“好好好，唱唱唱。”想了想，從中間起了頭：“我那親愛的朋友，你是否不能停留，你常感嘆時間飛快，昨天還在，轉眼未來已到來。”

“無論怎樣的未來，有些事不能更改，就像你在風雨面前，從不後退。”惠婷這幾句接的沒一個字在調上，順序居然還神奇的沒亂。

承旭大樂，笑個不停，惠婷也笑，兩個女孩在深夜的暢快大笑被風送出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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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聘找工作，也許有時候不可以直白說真話，但是可以婉轉的真實表達。

女主是另有原因，但是她的小白做法不建議效仿。

經一事，長一智，乃人生必經。

小黃瓜條：為牛肉分割專業術語，特指位於臀部，主要為半腱肌，沿臀股二頭肌邊緣分離出的凈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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