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第二天沈文宣按時醒來,他的生物鐘強得可拍,也不知道已經換了一副身體,為什麼還能如此準時。

從安和村到安和縣來回要四個時辰,再加上買東西的時間,一天肯定不夠。一大早沈文宣和張鐵牛每人帶了兩個張大娘剛做的餅就出發了。

到了城門口,沈文宣讓張鐵牛原路回去,明日中午來接他即可。

沈文宣排隊進城門,值守的恰巧是那日欺負人的士卒,沈文宣原本以為自己會有麻煩,但那士卒只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就放他進城了。

沈文宣有些驚訝,進了城門抬頭看見城樓上的那個軍官,挑眉,看來這人治理自己下屬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趙家醫館就在不遠處,沈文宣打着今晚還要借宿一夜的想法進去了,順便看看那個雙兒。

平兒從後面的房間裏出來,手上的托盤放着兩個空碗,這次喝葯喝得比上次還乾淨,連準備的早飯也全吃完了。

平兒不禁感嘆一句:果然,錢是一個好東西。

等把托盤放進廚房裏,回來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鋪子裏的沈文宣,平兒頓時驚訝,呀哈,他大爺爺說得還挺准。

“你等一會兒,我大爺爺還沒起床呢,我去叫他!”

說完平兒就轉身跑去後院了。

“老頭子!沈家小子來了,你趕緊起來!快點!他錢袋厚實着呢,我們又要掙錢了!”

這話說的,什麼叫又要掙錢了?

沈文宣面無表情地想着,這小娃子真是貪錢貪得理直氣壯、十分霸氣。

沈文宣無所事事地在外面一坐,等着。

但裏面的寧清卻驚坐起,顧不得被葯勁催起的沉沉睡意,也顧不得一動就扯得發痛的傷痕,撐着胳膊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很虛弱,但更多的是緊張,他不想第一次見面就讓他看見他衣衫不整、灰白頹唐的狼狽樣子,雖然他更加不堪的模樣早就被那個人看光了。

忍痛移動雙腿從床邊垂下,規矩地併攏踩在腳踏上,顫着手指整理好衣衫,又回身費力地把身後的被褥疊起來,挪到榻尾。

等弄好后,他已經氣喘吁吁,連身上的繃帶都鬆散了些,不過幸好沒有全散開,寧清僥倖地想着,他把散開的微卷的頭髮用發繩重新束在腦後,緊張而又期待地看着房間門口。

他的心臟跳動得很厲害,不斷回想着自己還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他只穿了一件中衣,按禮說他至少應該披一件外衫,但他除了身上這身沒有其他衣服,連襪子也——

等等,襪子?

溫熱的腳底這才覺出腳踏的微涼,寧清頓時亂了。

着急忙慌地找東西把自己裸露的腳遮掩起來,手上一時不慎,打翻了床頭小柜上茶杯,寧清嚇得叫了一聲,閉上眼。

啪得一聲,茶杯碎裂,裏面的燙水迸濺出來,由於挨得太近,燙水濺濕了他的褲腳,蒼白的皮膚上登時泛起一片紅。

鋪子裏等着的沈文宣聽見後面的動靜,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後院裏平兒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趙大夫起床,夾雜傳出一兩句趙大夫小聲的抱怨。

看這陣仗,怕是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了。

沈文宣坐在原地像了一小會兒,想着後堂裏面的那個雙兒好歹值三十兩銀子,便抬步走了過去。

臨進去前敲了幾下房門,裏面遲遲沒有傳來動靜,沈文宣眉頭一皺,直接打開了門。

床榻之上,那個雙兒歪倒在床邊,玉蔥般的手指虛虛握着自己的左腳,床榻邊是摔碎的茶杯。然而這些沈文宣都沒有注意到,他只看見見他進來便驚慌失措的那張臉還有隱隱藏着淚花的褐色眼睛。

皮膚雪白,眉眼精緻,唇色淺淡,淺色的眼睛不安地看着他,如精美易碎的陶瓷娃娃。

這模樣只看着就能隱隱引起人變態般的凌虐欲。

沈文宣垂下眼眸平靜地評價道。

不對,他幹嘛垂眼?他進來不就是為了看看發生了何事嗎?

那雙兒那麼不安地看着他,他還以為自己有問題呢。

沈文宣摸摸鼻子,自覺自己現在眼神十分友好、渾身氣勢溫和,整體看起來就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無害動物,便又大大方方地抬起了眼。

這次他注意到了雙兒一直虛握着的左腳,從指縫間能看到裏面的紅腫,再聯想地上摔碎的茶杯,這應該是被燙傷了。

這人被燙了怎麼也不吭一聲?不疼嗎?倒是跟被打的時候一個樣。

沈文宣沒說話,擰着眉退出來,熟門熟路地拐彎去了後院的廚房。

不多時便端來一盆涼水,只是再進來一抬頭......這人竟哭了?!

沈文宣:......?

咋滴?當初被鞭子抽的時候一滴淚沒掉,這會兒見到他是見到閻王還是什麼了?怎麼就哭了?

沈文宣不禁對自己的外表有所動搖,這殼子跟他上輩子差不多,不是他吹,他長得真挺好看的,當初無論是讀書還是進公司的時候收穫情書無數,接連蟬聯某某校草、某某夢中情人等一連串稱號。

他可能是被金融事業耽誤的流量花瓶。

沈文宣嘴角翹起,笑了一聲,走近床榻蹲下來,大手一伸,捏住他的腳踝觀察了一下,還行,只是泛紅,沒起泡。

單手在盆里打濕手中的帕子,仔細裹在他的腳背上面,抬頭見他驚慌失措便“嘖”了一聲:

“不準哭,把眼淚憋回去。”

寧清嚇得打了一個哭嗝,獃獃地低頭看着他,鼻尖、耳尖都紅透了,聽見他說話,微冷的聲音和夢中完全重合,眼前的人就像從畫中走出,完完全全地鮮活起來。

寧清抿緊唇,聽他的話,沒再哭了,只一雙眼緊緊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原本是被自己蠢哭的,又急又氣,自己總是如此狼狽,但這人好像總是不嫌棄他。

他知道自己是暗雙嗎?知道自己暗指不祥嗎?寧清想着,如果知道......那、那他還這樣抓自己的腳,他、他豈不是有那個意思。

寧清轟地一下全身都紅了,腳趾緊張地曲起。自從被扔上奴車,他就知道自己以後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賣身為奴或者賣身為娼,所以他一直在逃,只要活着,只要還能動,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逃跑,逃脫所有想要把他拉進地獄的手。

看管他的人一開始還顧忌着什麼沒怎麼動他,但越到後來打得越重,他想着打死了也好,打死了他還能省些精力。

但現在,寧清注視着又將帕子換洗了一遍的男人。

他好像看到了光。

“臭小子!你幹什麼呢?!”

趙大夫渾厚的聲音同時驚醒了兩個人,沈文宣輕咳一聲,他本來還覺得這人把腳趾蜷起來還挺可愛的,但身後趙大夫憤怒驚訝的聲音又讓他想起來,他不能像看待漢子一樣看待這個人,雖然他軟軟的樣子容易被人當成弟弟,而不是漢子。

“他腳被燙傷了。”沈文宣冷靜地回答,他又沒幹別的事,就是拿濕帕子裹住他的腳而已。

趙大夫的瞌睡算是全被驚醒了,氣得原地轉了幾圈,抓起雞毛毯子就要過來揍他,這混小子說什麼屁話呢?!雙兒的腳是隨便碰的嗎?!

沈文宣感覺到後面的殺氣警惕地要起身,眼前突然有個人撲過來護住他的頭,因為他還拿着他的腳,所以這人重心不穩,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到了他的身上。

沈文宣:............

艹,這人身上好香。

沈文宣頭一偏鼻尖就碰到了這人的脖頸,不由上下滾動了一下喉結,手一縮,鬆開了他的腳,沈文宣下意識地想要離遠了些,但一動就感覺這個人要從榻上滑下來摔到地上。

沈文宣頓住。

動也動不得,退也退不得,這可真是什麼神展開?

沈文宣只能硬着頭皮頂着旁邊趙大夫快化成實質的掃黃視線抬手輕輕抱住他。

好軟。

沈文宣擰着眉揮散腦中的想法,一用力把他托上了榻沿,然後立即抽身,立正,站好。

這完全不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沒幹,你要相信我,我的人品很有保證,絕對不是戀童的人!

沈文宣偏頭直視着趙大夫的眼睛,以坦誠的眼神表示自己理既直氣又壯。

趙大夫憋着氣來來回回地看了這兩個人幾眼,見那個雙兒臉色紅的跟喝了二兩酒似的,眼睛裏倒是難得地有了些光彩,便忍着自己的脾氣,就當這次是次意外,低頭看起雙兒的傷腳來。

“燙傷不嚴重,讓平兒從外間拿一些普通的燙傷膏塗了一兩天就好了。”

趙大夫說完,平兒就自覺去外間拿葯,然後回來給這個雙兒塗上。

沈文宣本來好好地站在那,啥亂都沒添,一抬頭又看見趙大夫拿殺人的眼光盯着自己。

沈文宣:“......”

“轉過去!”趙大夫真是要氣死了,真是世風日下、好不羞恥!

沈文宣不明所以地轉過去,面對着房間裏的牆,想了老半天才想出不對的點在哪。原來雙兒的腳是不能碰的嗎?但他看有的電視劇不是這麼演的啊。

古裝劇里的女子有的能碰,有的不能碰,真是薛定諤地能與不能。

再說明明是男人的腳,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但事已至此,沈文宣只能默默將這點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保證自己以後不會犯。

寧清見恩公因為自己被罵,心中的愧疚又深一層,整個人蔫耷下來。

蔫耷的寧清被推回床上好好坐着,趙大夫氣消了一些,咳了一聲,跟沈文宣說明了一下病人的病情,畢竟目前只有沈文宣算是家屬,雖然他嚴重懷疑這個雙兒個是被拐賣的富家小公子。

等趙大夫說完,沈文宣擰緊了眉:“失憶?”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從懷中把那張契約書拿出來,他本來還想着把本金收回來,現在看來......怕是難了。

趙大夫捋鬍子的動作一頓:“契約書?他的?”

沈文宣點點頭。

“那......就不是被拐賣的了。”趙大夫有些同情地看向雙兒,“只有牙行里的奴隸才會有官府的契約書,被拐賣的是沒有的。”

沈文宣打開契約書掃了幾眼,契約書得手后他還沒有看過,上面記錄了這個雙兒的名字、出生年月、所犯何罪以及官府的公章等等。

“焦...詩寒?”沈文宣念道。

寧清一頓,心情複雜至極,垂下鴉羽般的睫毛沒有作聲。

“上面寫道是他家人犯了事,他是被連坐的。”

“也對,”趙大夫湊過去看了幾眼,嘆了口氣,“這麼小的孩子,才十五歲,能犯什麼錯?”

沈文宣看向那個雙兒,沒有作聲,半晌走過去蹲下身,將手裏的契約書遞給他,問道:“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寧清看着那張契約書沉默良久,手指意外地蜷起來沒有接。他做下了決定,心跳逐漸開始加快,滿腔滿肺都是凝聚起來的深重的不安,連一呼一吸都是顫抖的,他抬起頭: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記得你。”

他將過去的十五年埋進墳墓里,從此不再是寧清,而是焦詩寒,他只記得眼前的人,他叫沈文宣。

焦詩寒彎起嘴角笑了一下,即使臉色蒼白如紙,也無損這個笑容帶來的美感。

“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恩公,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你花在我身上的錢財我定會加倍奉還,賣身契在我還完恩公的債之前,恩公就先收着吧。”

這張紙於他而言不僅僅是賣身契,而是一個紐帶,能讓他接近這個人的紐帶。

他自醒來后還是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也是第一次笑,平兒在旁邊都看呆了。

沈文宣頓了頓,雖然眼前的人很好看,但——

“你拿什麼還我?”商人本性,沈文宣不自覺地估量他的價值。

“我、我......”焦詩寒頓住,緊張地掐着手指細數自己的技能,“我記得我應該會琴棋書畫、四書五經,還會做飯。”

“還、還會刺繡,我記得自己的刺繡很厲害。”

“哦,不記得自己是誰,卻記得自己會的東西是嗎?”沈文宣笑道。

焦詩寒心臟猛地一跳,低下頭不敢看恩公的眼睛,小聲辯解道:“這......我也不能決定自己能忘記什麼、記起什麼。”

“看你的樣子,我倒覺得你離全部記起來應該不遠。”

在沈文宣的視線下,焦詩寒緊抿着唇沒有說話,手指緊抓着被子,額頭上着急地開始冒虛汗。

沈文宣繼續說道:“你把錢還給我是應當的。雖然你孤身一人,但我不打算讓你介入我的生活,所以你自求多福。”

能不能還給他倒是次要的,但他不想當一個人的光,也不習慣有一個人依賴着他。

沈文宣放下手中的賣身契轉身離開醫館,無視這個雙兒不安驚懼的眼睛,走得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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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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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養小夫郎[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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