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坳(四)

青山坳(四)

“閨女,你這膽子也太大了!”

趙里正和衙役們才出了門,崔老實和崔大娘這才敢圍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望着她手裏的那一小塊銀子,整個人都是懵的。

這塊銀子雖然不大,但對於他們家來說,已經是一大筆錢了,少說也有五六錢,他們全家掙一個月,吃穿用度攤下來,一個月也就能存一兩多銀子哩!萬萬沒想到,自家媳婦就動了下嘴皮子,家裏就多了一筆收益!

可是……這銀子是從里正兜里掏出來的,人家會就此罷休嗎?崔老實愁眉苦臉的望着盧秀珍,磕磕巴巴道:“閨女哇,你還是把這銀子退回去吧!”

“爹,這銀子是人家賠我們的,用不着退!”盧秀珍笑眯眯的看了看圍在身邊的一群人:“人家送過來的東西,咱們怎麼能推辭呢?”

“嗐……”崔老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無話可說,旁邊二郎眼睛發亮的將話接了下去:“嫂子說得對,送上門來的銀子,不要白不要!”

崔大娘抿了抿嘴,將口水吞下了肚子:“既然這樣,那咱們就拿着吧。”

“這樣就對了!”盧秀珍點了點頭,將銀子揣進了荷包:“娘,等着把大郎送上山,我再和您來說說這銀子的事。”

崔大娘有些莫名其妙,這銀子不該是給自己收好,以後要買什麼東西的時候再拿出來用?怎麼媳婦的意思好像是她要拿這銀子有用處?崔大娘疑惑的看了看盧秀珍,轉念一想,這銀子可是媳婦幾句話掙回來的,她功勞最大,自然能分到大頭。

唉,大郎沒了……崔大娘心裏一酸,要不是……

“大郎,大郎!”崔大娘忽然想到了被撬開的棺材,哭哭啼啼的朝棺材那邊跑了過去:“大郎喲,你可遭罪啦,死了還要被人折騰!”

崔老實也醒悟過來,慌忙幾步奔到了棺材面前,招呼自己另外幾個孩子:“快來快來,把棺材弄好,馬上要送上山去了。”

棺木已經損壞了些,幫忙的人得先將棺槨修好,一榔頭一榔頭的敲了下去,長長的釘子寸寸沒入薄薄的棺材板裏邊,堂屋裏有沉悶的“砰砰”之聲迴響着,似乎要敲到人心裏去一般,盧秀珍站在門口,看着一堆人扶着棺材在那裏忙忙碌碌,有些心酸,她想上去搭把手,可一雙腳卻如同被盯在地上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對於崔老實家來說,她名義上是他家守寡的兒媳,實則是今日才認識的陌生人,忽然之間湊到了一堆去,着實有些奇怪。

“閨女……”崔大娘轉過頭來朝盧秀珍看了一眼:“你要不要來見大郎最後一面?”

盧秀珍有些發僵,這棺材裏躺着的是她過世的夫君,可她這會子卻沒有一點想要知道他長什麼樣兒的心思。只不過見着崔大娘那雙期盼的眼睛,她還是邁開腳步朝棺材那邊走了幾步:“爹,娘,你們也莫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大郎要知道你們為他這麼傷心,肯定也會難過的。”

崔大娘側了側身子,給盧秀珍讓出一條路來,一邊悲悲戚戚道:“我養了他二十年,就這樣沒有了,怎麼想得通喲!”

站在棺材旁邊,口裏安慰着崔大娘,盧秀珍只是匆匆瞄了棺材裏躺着的那個人一眼——她真沒勇氣去近距離觀察一個人——自己死了穿越過來是一碼事,去仔細打量一個死人又是另外一碼事。

這飛快的一瞥,讓盧秀珍大約明白,自己這個早死的夫君個子挺高,很是魁梧,該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至於長啥樣,因為屍首旁邊都堆着石灰,臉上也跟着落了些,灰白一片,故此並沒看得清楚。

“崔老實,時辰到了,該把大郎送上山了。”從外邊走進來一個老者,手裏提着一把嗩吶,看起來是負責吹奏哀樂的。

“好哪,好哪。”崔老實擦了擦眼睛:“他娘,準備送大郎上山哩。”

“既然大郎媳婦來了,就該她捧着靈牌走到最前邊。”那老者躋身過來,將棺材前邊那塊木板拿起來塞到盧秀珍懷裏:“大郎媳婦,你可抱好了哇。”

盧秀珍懵懵懂懂的被一群人擁簇着朝院子門外邊走了去,耳朵里塞滿了各種聲音,哀樂,哭泣聲,說話聲,到最後都分辯不出來有些什麼聲音了,她捧着那塊木板朝前邊挪動着腳本,腦子裏也是混混沌沌的一片,一直走了差不多一里多路,才慢慢緩過神來。

今日這事情實在有些蹊蹺。

那群衙役搜捕逃犯也就罷了,為何一定要掀開棺材蓋子去看逃犯有沒有躲在那裏邊?崔家在辦喪事,就算是有逃犯跑了進來,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鑽到棺材裏去,更何況那衙役頭子還拿刀戳了崔大郎屍身一下。

莫非……盧秀珍皺起了眉頭,莫非那群衙役針對的就是死去的崔大郎?

可是崔家只是尋常農家,有啥值得那些衙役們大張旗鼓來這一出的?盧秀珍實在有些想不通,怎麼看崔老實和崔大娘都是老實巴交的鄉里人,崔家幾個後生,也就崔二郎生得周正機靈些,其餘的都是蔫頭蔫腦一副弄不清狀況的樣子。

難道是崔老實真人不露相,乃是某位高人埋伏在民間,實則坐擁金山銀山,現在有人想要將他除之而後快,掠奪他的金銀寶貝?盧秀珍的臉微微轉了過去,看了一眼那愁眉苦臉走在不遠處的崔老實,心中不住搖頭,不可能,自己這想法實在是太詭異了,若真是如此,人家對付的是崔老實,而不是拿躺在棺材裏的崔大郎開刀。

這實在太蹊蹺了,這個崔大郎又是什麼來路呢?盧秀珍一邊挪腳朝前邊走着,一邊低頭思索,回頭得好好打聽下崔老實家的來頭,指不定還藏着什麼秘密哩。

崔大郎的墳地和青山坳沒多遠,就在村子的後山,只走了幾里路,就見着那青色的山峰如一把利劍一般高高聳起,頗有些直插雲霄的味道,沿着山間小道拾級而上,約莫只得一刻鐘便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溪水潺潺從綠色的草地間流過,溪水邊有一片桃花林,粉紅粉白的花瓣隨着微風飄飛,落到了清澈的水中,隨着那流水飄向遠方,花瓣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就如一葉葉色彩繽紛的扁舟。

溪水之側,有一座座小土包,有些前邊立着石碑,而有些卻沒有,盧秀珍站在那裏望了過去,那些土包如一個個蒸好的饅頭,安放得整整齊齊,土包上頭長了些野草,有的還開出了嬌艷的花朵來。

這裏大概就是青山坳鄉民埋骨之所了,盧秀珍站直了身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死後被安葬在這裏倒也不錯,山青水秀。

崔大郎下葬沒花多少時間,崔家自己有幾個好勞力,村裡還來了些幫忙的,那坑是早一天就挖得差不多了,棺材上了山,補着挖幾鏟子,請盧秀珍捧了黃土灑到棺材蓋上,請來的陰陽先生在墳地前邊念念有詞了一番,就準備填坑了。

“大郎,大郎!”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之聲,那聲音十分凄厲,似乎正扯着人的腸子在動,聽得盧秀珍的眼眶一紅,眼淚珠子也跟着落了下來。

崔大郎之於她,本來不過是個陌生人,可在這特地的場合里,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融入到了崔家,彷彿真的就是崔家的一份子,真的就是崔大郎的媳婦兒。跪在那個新砌的墳包前邊,她握緊了拳頭,崔大郎,你年紀輕輕就撒手走了,我會替你來照顧你的父母的。

從山上回來,已經快到正午時分,崔家的屋頂上頭已經裊裊的升起了青煙,走到院子裏頭,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從鍋子旁邊奔了過來,一雙眼睛紅腫,聲音嘶啞似乎快說不出話來:“爹,娘,你們可回來了。”

盧秀珍略略有些驚愕,這崔家還有個小妹妹呢,開始怎麼不見出來?

“六丫,怎麼樣,午飯快好了嗎?”崔大娘抬手擦了擦眼圈子,聲音里透着些着急:“叔叔伯伯們忙活了好一陣子,肚子都空了哪。”

“快了快了,”崔六丫眼淚珠子簌簌的滾落下來,她轉過身子,伸手指了指地坪里架着的那口大鍋子啞聲道:“我今天在外頭采了不少新鮮菌子哩,這湯肯定鮮!”

原來,這崔家小妹一大早就到山裏去采野生菌子去了,盧秀珍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娘,這是……”崔六丫的眼睛轉了轉,看到了捧着牌位站在崔大娘身邊的盧秀珍:“這是大嫂不成?”

“是呢,快,快跟大嫂見禮。”崔大娘一把將崔六丫拽了過來:“還不喊大嫂?”

“大嫂好!”六丫勉強想向盧秀珍擠出個笑,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臉上的神色比哭還難受,只是口裏卻還是說了句好聽的話:“大嫂生得真俊!”

這小姑子嘴可真甜,盧秀珍沖六丫笑了笑:“妹妹盡會揀好聽的話說。”

“哪有,大嫂本來就生得好看。”崔六丫是真心覺得盧秀珍跟自家大哥配,只可惜……她的眼淚止不住又落了下來,若是大哥還在,那該是多美滿呢。大嫂年紀輕輕守了寡,自己可要對她親熱些,免得以為自家不喜歡她。

想到此處,崔六丫挽起了盧秀珍的手:“嫂子,我帶你過去瞧瞧我採的菌子,今日我可采了一大籃子呢。”

盧秀珍點了點頭:“好,瞧瞧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山傍水就是這點好,就算沒東西吃了,到山裏轉上一圈,也能弄點填肚子的東西回來。

崔六丫步履輕快的帶着盧秀珍朝台階上走過去,走廊下的那段地上,散落着一堆菌子,大部分都是灰褐色的,但是裏頭也夾雜着幾種不同的顏色。

“見手青!”盧秀珍驚呼了一聲,低頭撿起了一個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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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當家之寡婦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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