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第八章

薩克斯完成了走格子回到起點,站在那裏審視整個現場。

這個絞刑架搭建得非常簡陋——絞索綁在一個掃把把手上,插在成堆的煤渣的空隙里,這些煤渣就堆在鈾工廠的牆角。用木箱當作底座——就是羅伯特·埃利斯被迫站在上面的那個箱子,十分老舊,上面用軍用模板印着一些已經無法辨認的數字和字母,箱子上面的橄欖綠色油漆已經斑駁褪色。在薩克斯把他救下來時,他曾經說,不確定自己還能撐過幾分鐘,他當時已因為精疲力竭而感到頭暈。

她走到外面,那邊的證物技術人員已經做好了證物保管順序卡片。並沒有太多需要登記在案的東西,這場火災充分發揮了它的威力。

她問羅伯特·埃利斯:“你和薩布麗娜通過話了嗎?”

“沒有,我還沒有接到她的回電,有時差,我不知道現在日本是幾點。”他還是有點迷迷糊糊的。醫生說他並無大礙,他自己也是這麼告訴薩克斯的,不過很可能是藥物和他脖子上勒緊的絞索讓他神志不清——當時為了錄製他的呻吟喘息聲而勒緊了絞索。

埃利斯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他這樣做了——三次,也許是四次。”

“做什麼?”

“拉起絞索,記錄我快被勒死時發出的聲音。我聽見他一遍又一遍重播錄好的聲音,似乎我發出的呻吟聲並非他想要的。他就像個音樂指揮,你知道的,好像他可以聽見自己腦子裏那種他想要的聲音,但是他卻沒能把它製造出來。他是那樣精於計算,那樣沉着冷酷。”

“他有沒有說過些什麼?”

“沒對我說什麼。他總是自言自語,像是在閑聊。我聽得不太清楚。我聽見他說‘音樂’和‘和諧’,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我記不太清了。這太荒謬了,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聽,聽,聽啊。啊,就是這個。真美。’他好像是在對誰講話,我不知道,想像中的某個人吧。”

“旁邊沒有其他人嗎?”

“我看不見——你知道的,眼睛被遮住了。但是那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很確定,我沒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你在搞些什麼?她對作曲家感到好奇——這是他們為這名犯罪嫌疑人選的名字,萊姆是這麼告訴她的。這聽起來比以今天的日期來稱呼疑犯更符合他的複雜和邪惡特質。

“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盯上你嗎?”

“我沒有什麼仇家,也沒有什麼前任。我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並不是個富人,她也不是。”

她的電話嗡嗡地響了起來。是那個之前駕車在廠區四周巡視並找到目擊者的巡警打來的,是一位年輕男警官,他報告說作曲家逃走了。她跟他簡單地聊了幾句。

掛斷電話后,她閉上雙眼,嘆了口氣。

她撥通了萊姆的電話。

“薩克斯,你在哪兒?”

“我差不多要回來了。”

“差不多?為什麼是差不多?”

“現場這邊結束了。我剛剛拿到被害人的信息清單。”

“其他人可以做這些事。我需要證據。”

“還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他肯定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擔憂。他慢慢地說道:“說吧。”

“有回報說,在犯罪嫌疑人逃跑的地區附近尋找更多目擊證人,結果一無所獲。可是她卻在現場發現了一個膠袋,這個袋子肯定是在他逃跑的時候丟下的,裏面還有兩個微型絞索。看起來他的犯罪才剛剛開始。”

萊姆的眼睛審視着他的“財寶”:薩克斯和證物收集小隊帶回來的證物。

證物收集小組撤走了,其中一名隊員還在對萊姆說著什麼,是個玩笑,一些告別的話,一些對於天氣或者是對於惠普牌氣相色譜分析儀的清潔問題的說明?誰知道呢?誰在乎?他根本就沒花心思去聽,他的嗅覺捕捉到了那些被毀的證物中散發出些許焚燒塑料和熱熔金屬的氣味。

或者該說這是犯罪嫌疑人試圖毀掉的證物。實際上,用水污染證據遠遠比用火有效得多。不過火焰也確實把DNA和指紋充分銷毀了。

作曲家先生,你儘力了,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做得有多成功。

弗雷德·德爾瑞突然被聯邦調查局召回——有位機密線人報告說即將發生一件行刺案件,對象是在大宗藥物訴訟案中負責檢控的律師。

萊姆抱怨道:“即將發生的案子對抗實際已發生的?得了吧。我們的被害人可是百分之百確定被抓走了。”

“命令就是命令。”特工臨出門時如是回答道。

之後不久,帶着被羞辱的受傷語氣,德爾瑞剛剛打電話來說這是個假警報,他一個小時之內就趕回來。

朗·塞利托一直都在這裏,此刻正在尋訪全國相關執法部門,看看是否有類似作曲家的作案方式。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發現。

這些都不是萊姆在意的事。

證據,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於是他們開始把精神集中在這些從工廠收集到的東西上。

一枚來自匡威牌鞋子的鞋印,鞋子是十碼半的。

兩段白金色頭髮,看起來和之前在埃利斯手機套里發現的那根頭髮相符。

幾小片有光澤的紙片——看起來很像是感光紙。

一件燒焦的T恤,也許是用來擦去地板上印記和消除指紋的“掃帚”。

一頂幾乎全部燒毀的黑色棒球帽,應該是嫌疑人戴着的那頂,上面沒有發現頭髮,也沒有汗水。

塑料融化又凝結的珠子和金屬碎片——來自他的音樂鍵盤和一盞LED燈。

一個一加侖容量的垃圾袋,裏面裝着兩個微型絞索,可能也是用大提琴的琴弦做的,上面沒有指紋。這根本毫無幫助,只是告訴他們他的腦子裏還有更多受害者。

沒有電話,沒有電腦——這些設備是我們最喜愛的……同時也是最會無情背叛我們、泄露我們秘密的東西。

雖然他進行了打掃,薩克斯還是收集了相當多的灰塵和木頭碎片,以及絞刑行刑房間周圍地上的一些混凝土碎塊。氣相色譜質譜儀隆隆作響、反覆運轉着,一次又一次地把樣本燃燒殆盡。結果顯示出煙草的痕迹,也有可卡因、海洛英和偽麻黃鹼——這是藥物鹼充血劑的主要原料,不過此刻出現在這裏則是因為它的第二功效:製造甲基苯丙胺。

薩克斯說:“沒有多少車輛會經過那裏,於是這個地方就成了一個很好的‘破屋交易點’。”

有一項發現,多少還算完整,是一張碎紙片:

現金的

兌換

轉換

交易

“‘輪盤賭’時間到。”梅爾·庫柏說。

“什麼意思?”

沒人回答萊姆的問題,現在他們都在絞盡腦汁,想把文字拼湊起來,連湯姆也是。幾番嘗試一無所獲之後,他們還是放棄了。

通過這些樂器鍵盤的殘留物,大體可以推測出這是作曲家用來錄製他那怪誕音樂的某件樂器上的東西,上面有一組序列號。塞利托打電話給生產廠商,不過這家位於馬薩諸塞州的廠家不久前剛剛關閉了。早上他又再次去核查,可是既然這位作曲家對於整個綁架過程的每個環節都是如此謹慎小心,那麼他在購買樂器時無疑也是用現金支付的。

上面也沒有發現指紋,或者其他別的什麼線索。

那個差點弔死羅伯特·埃利斯的絞索是用兩根樂器琴弦的腸線綁在一起做成的,打的是水手扣(也叫卡里克斯彎結);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繩扣,萊姆很了解這種繩結,知道如何打結可以不暴露任何特殊的航海或者其他專業性背景。

這種腸線比那個小學生撿起來的現場證物要更粗一些,應該來自立式貝斯。萊姆並不抱希望他們能找到某位店員,他能記起一位像作曲家的顧客,並且給他們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關於這位顧客的描述……更別說這片區域內有成千上萬名音樂工作者都在使用這樣的琴弦。

為了闖進工廠,作曲家用螺栓切割機在大門鎖鏈上鋸開一個切口,並且換上了他自備的新鎖鏈。鎖和鐵鏈都是那種最普通的樣式。

他當時似乎就是靠電池供電的路由器和無線網絡攝像頭及時發現了警察的到來。同樣無法被追蹤來源。

當時有個男孩向警察報告說,一個疑似作曲家的人在起火時逃離了工廠區域,於是警方出動了大量人手對目擊地點及周邊地區進行仔細搜索,但是後續沒能再找到別的目擊者。

所有相關信息都列示在信息板上之後,萊姆驅動輪椅停在白板前面。

薩克斯也同樣盯着白板。她在監控器連接的大屏幕上調出一張案發區域的地圖。她敲了敲工廠以北的區域——疑犯就是從那裏逃走的——心不在焉地說道:“你會跑到什麼見鬼的地方去呢?”

塞利托,也查看着地圖,說道:“他有輛車,完全可以開車回家;他可以開到地鐵站再搭地鐵,把車扔在街上;他可以——”

萊姆突然有個想法:“薩克斯!”

她,塞利托和庫柏都朝他看過去。他們看上去都很憂慮,他可能要大發雷霆了。

“怎麼了,萊姆?”

“你剛剛問了什麼?”

“他住在哪裏。”

“不是,你剛剛不是這麼問的。你問的是他會去哪兒?”

“好吧,我的意思是,他的家在哪兒。”

“算了,不提這個了。”他掃視着地圖,“你發現的那些紙片呢?那是光面紙吧?”

“對啊。”

“和他們玩拼圖遊戲吧。看看把它們湊在一起會是什麼。”

戴好手套之後,她打開了塑料證物袋,開始排列那些紙片:“這上面有個框架,看到沒?像是從什麼上面裁下來的一個完整的正方形。”

萊姆查看他的電腦,他開口問道:“會不會碰巧是?量一下它是不是五十一毫米長、五十一毫米寬?”

薩克斯要來一把尺子,然後她笑了:“正是。”

塞利托嘟囔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林?”

“該死的。”他朝着那些燒焦的碎紙片點點頭,上面顯示出那串神秘的字符。

現金的

兌換

轉換

交易

還有其他的字母。萊姆再次審視着屏幕並說道:“試試‘現金償付。兌換匯率。轉換金額。交易金額。’”他朝屏幕點點頭,“我看這是一張外匯兌換的收據。這些紙片就是這個東西。而且是從光面紙上撕下來的正方形。它的尺寸……”

塞利托插嘴道:“是一張護照照片。哦,該死的。”

“正是如此,”萊姆說,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通知華盛頓。”

“特區嗎?”庫柏問道。

“當然是特區。我當然不會現在想要來一杯星巴克或者升級一下微軟系統軟件,不是嗎?告訴國務院向各個大使館發出警告,跟他們說這個作曲家可能想逃出國。德爾瑞那邊也是,讓他連線國外的聯邦調查局辦公室。”他再次發火,“天知道這能有多大用處。既沒有具體的描述也沒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給出入境護照檢查處。”他失望地搖搖頭,“而且如果他真的像看起來那麼聰明的話,肯定不會浪費一丁點時間。很可能他現在就在去倫敦或者里約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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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夫里·迪弗偵探小說精選集(全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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